第131章 熔魂(1 / 2)

断笔浸透我的血,成了捅不穿这世道的钝刀。

杜甫在火堆旁发抖,看我解下箭簇投入火焰。

湿木砸进火里溅起星点,像垂死者的最后喘息。

当烧红的铁块烙上掌心,皮肉焦糊味混着竹香炸开——

这不是铸笔。

是把两个人的骨头拆了重炼。

火。

得先有火。

这念头像淬冷的刀尖捅进混沌的脑髓,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我右膝碾着身下粗粝的黑岩,碎石棱角透过湿透的麻布裤,楔进皮肉里。左掌伤口被冷风一激,从麻木里苏醒过来,一跳一跳地疼,攥着断笔的指节却收得更紧,竹茬更深地楔进皮肉,带来一种自虐般的清醒。

“火!”

声音从我喉咙里撕出来,沙哑干裂,混着血腥气,砸向蜷在岩角发抖的杜甫。

他猛地一颤,像被鞭子抽中。那双被绝望和江水泡得发浑的眼珠迟缓地转动,最后聚焦在我脸上。雨水顺着他深陷的颧骨往下淌,砸在嶙峋的锁骨上。他没说话,只是哆嗦着,手指在湿透的破旧袍襟里摸索,掏出一个油布小包。动作笨拙,几次差点脱手。

小包打开,露出一块黝黑的燧石,一小截边缘磨得发亮的火镰,还有一撮裹得严实的、沾着油星子的火绒。唐代匠人手搓的玩意儿,简陋得可怜。他抖得厉害,燧石几次擦过火镰,只溅出几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火星,瞬息就被寒风和雨丝吞没。

草堂在崖顶的雨幕里沉默,像一尊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废物!”

胸腔里一股暴戾的火猛地窜起,烧得我眼前发黑。不是冲他,是冲这操蛋的一切!右脚踝错位的骨头随着我猛地站起的动作狠狠一挫,剧痛闪电般窜遍全身,眼前金星乱爆。我闷哼一声,牙根几乎咬碎,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视线扫过脚下狰狞的岩面。几根被风雨折断、半埋在石缝里的枯枝,碗口粗,湿得发黑。足够了。

横刀呛然出鞘!刀光在昏暗的雨幕里扯出一道惨白的裂痕!没有花哨,没有犹豫,全身的重量和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都灌注在双臂肌肉的瞬间坟起!刀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下!

咔嚓!咔嚓!咔嚓!

沉重的闷响接连炸开!手腕粗的湿硬枯枝在刀锋下如同朽木,应声而断!木屑混着冰冷的水珠四处激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在皮肤下如铁索般虬结暴起,每一次劈斩都带着筋骨摩擦的酸响,每一次挥落都像要劈开这压顶的苍穹!断裂的木头被踢进火绒旁,杜甫的眼中映着刀光,只剩下纯粹的惊骇。

枯枝堆起。燧石终于撞上火镰。

嗤——!

一点微弱的橘红猛地亮起,贪婪地舔舐着浸透油脂的火绒。一股细微却执拗的暖意,伴随着呛人的青烟,在冰冷的岩石上艰难地升腾起来。杜甫慌忙俯身,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拢住那点微光,呵着气,小心翼翼地吹拂。火光跳跃,将他枯槁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进火堆,发出“滋滋”的轻响。

暖?不,这点热量连骨头缝里的寒气都驱不散。但那一豆摇曳的光,在这墨色翻涌的深渊边缘,就是唯一的锚点。

“不够!”我盯着那点光,声音像砂轮在磨刀石上刮擦。不是对杜甫说,是冲着自己,冲着胸口那块越来越冷的石头,“烧不硬!”

右手探进腰间挂着的皮囊——叛军骑兵身上扒来的战利品。里面沉甸甸的,是几支染着黑褐色污迹的三棱铁箭簇。指尖触到冰冷坚硬的金属棱角,一股战场上的铁锈血腥味扑面而来。我抓出三支,看也不看,反手就砸进那簇刚燃起的火焰中心!

噗!噗!噗!

沉重的箭簇砸得火星四溅,刚聚拢的火苗猛地一矮,挣扎了几下才重新站稳。铁块在橘红的火焰中迅速变黑、发暗,然后顽固地沉默着,仿佛在嘲笑这点凡火的无力。

[环境温度监测:约1100-1200c。]

[目标材质熔点:1538c。]

[热力学分析:当前能量无法达成相变临界点。]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精准地砸进脑海,如同给这堆篝火判了死刑。

烧不红?

那就烧得更猛!烧得更疯!

我拖过一根最粗、最湿的断木,足有手臂粗,表皮还挂着滑腻的苔藓藓。不管不顾,直接将它狠狠捅进火堆中央!压在那些顽固的箭簇上!

轰!

火焰剧烈地摇晃、挣扎,发出痛苦的呻吟,瞬间矮下去大半,浓密的、呛人的白烟滚滚腾起,带着湿木头特有的腐败霉味。火光几乎被压灭,只剩下几缕苟延残喘的红丝在浓烟里明灭。

“崴兄!”杜甫失声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仿佛我亲手掐灭了唯一的希望。

我没理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右臂。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强弓,积蓄的力量在筋骨间奔涌咆哮。横刀再次扬起,不是劈砍,而是如同战锤般高高举起,刀尖对准了那根压灭火光的湿木!

给我——开!

全身的力量从腰胯爆发,拧成一股狂暴的螺旋,沿着脊椎节节攀升,轰然灌注于双臂!刀柄在掌心摩擦出滚烫的热度!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坠落的陨星,狠狠砸在湿木中央!

砰——咔!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那根粗壮的湿木在刀背的蛮力下,如同脆弱的枯枝,从中央猛地炸开!木屑、碎块、冰冷的汁液如同暴雨般向四周迸射!一股被强行释放的、压抑到极致的灼热气流,混合着浓郁的木质焦糊气息,猛地从断裂处喷涌而出!

原本将熄的火堆,如同被泼了一瓢滚油!

轰隆!

火焰狂暴地窜起!扭曲着,咆哮着,瞬间冲起半人多高!暗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将四周的雨幕都逼退一瞬!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焚尽一切的蛮横!那几支被压在底下的铁箭簇,在狂暴的火焰舔舐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暗黑变为深红,再由深红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熔岩核心般的炽白亮橙!

成了!

火光映在脸上,是灼痛的,带着硫磺和焦木的气息。我甩开横刀,目光死死锁住火焰中心那几块烧得发白、边缘甚至开始熔融滴淌的炽热铁块。热浪扭曲着空气,将它们幻化成地狱熔炉的恶魔之眼。

就是现在!

左手猛地探出,一把抓起那支染血的断笔!冰冷的竹杆被掌心滚烫的血浸透,粘稠湿滑。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闪电般抄起横刀,刀尖精准地刺向火焰中心一块边缘最亮、熔融状态最明显的铁块!

嗤——!

刀尖与炽铁接触的瞬间,一股刺鼻的、带着硫磺味的白汽猛地爆开!金属熔融液滴在刀尖上滚动、拉长!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握柄瞬间变得烫手!

“喝啊——!”

低沉的咆哮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蛮横!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横刀猛地一挑!那块烧得发白、边缘流淌着熔融铁水的箭簇残骸,如同刚从炼狱里捞出的太阳碎片,被刀尖挑离了火焰,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刺目的亮光,划过一道短暂而致命的弧线——

狠狠砸在脚下那块冰冷坚硬的青黑鹅卵石上!

滋啦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剧烈声响爆开!如同滚烫的烙铁摁上生肉!烧红的铁块与冰冷的岩石接触的瞬间,白汽如同爆炸般汹涌喷发!坚硬的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龟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爆裂声!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金属灼烧和岩石崩解的焦糊味,蛮横地冲散了雨水的腥气!

就是此刻!

脑子里的念头只剩下一个,烧得比那铁块更烫!右手横刀回撤,刀尖闪电般向下刺出!不是刺向铁块,而是狠狠压住那块仍在剧烈扭曲变形、边缘熔融流淌的炽热金属!巨大的力量透过刀身传递,将它死死摁在滚烫焦黑的岩石上!

同时!左手紧攥着那支冰冷染血的断笔,不管不顾,带着全身的重量和一股破釜沉舟的暴戾,如同打桩般,狠狠砸向那团被刀尖死死压住的、滚烫软化的铁块中心!

噗嗤!

啊——!

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声音响起,紧接着是皮肉被瞬间烧焦碳化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声响!剧痛!无法想象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左手掌心被铁块烙住的那一点,蛮横无比地炸开!沿着每一根神经,疯狂地向上蔓延,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意志堤坝!

视线瞬间被剧痛带来的泪水模糊,又瞬间被灼热的蒸汽扭曲!视线边缘骤然陷入一片猩红!鼻腔里充斥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味道——自己皮肉被烧焦的、令人作呕的糊臭味,混合着竹材被高温炙烤后散发出的、一种近乎清冽的独特焦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在高温蒸汽中翻腾、绞缠,形成一种直冲灵魂的、令人战栗的感官风暴!

身体在剧痛的冲击下剧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牙齿深深陷进下唇,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汗水混合着不知是泪还是雨水的液体,从额头疯狂滚落。

压住!

给我他妈的压住!

灵魂在咆哮!所有的意志都压缩成一块顽铁,死死顶住那撕裂神经的痛楚!双臂肌肉如同焊死的铁梁,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左手掌心的皮肉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滋滋”的哀鸣,焦黑的边缘迅速扩大、碳化!但那支冰冷的断笔竹身,也在这蛮横到极致的挤压下,被那炽热软化的铁块强行包裹、吞噬、熔铸!

滚烫的铁汁沿着冰冷的竹杆向上蔓延!

竹与铁!冷与热!生与死!

它们在我的血肉为媒、意志为火的熔炉中,正进行着最原始、最暴烈、最不容置疑的融合!

杜甫僵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剧烈晃动的阴影,那张写满苦难与风霜的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凝固的惊骇。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收缩如针尖,死死盯着我的手——那只正被烧红的铁块烙住、冒着丝丝白气和焦臭黑烟的手。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抽吸的声响,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震惊?恐惧?还是某种更深邃的、被这野蛮熔炼所震撼的悸动?

时间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都被剧痛拉扯得无比漫长。汗水浸透后背,又瞬间被灼热的空气烤干。身体的控制力在剧痛边缘摇摇欲坠,全靠一股非人的执念在死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