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沉重的肉体砸在堆积的尸堆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头盔被巨大的冲击力砸扁,鲜血混合着白浆从面甲的缝隙里汩汩涌出。那把重斧脱手飞出,旋转着砍进旁边一具尸体的大腿,深可见骨。
烟尘冲天而起,碎石木屑如雨点般砸落。
刚刚还如同地狱魔口般嘶吼的豁口,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凝滞。翻涌的叛军人潮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汹涌的攻势为之一顿!
“吼——!”
死寂被一声嘶哑的咆哮打破。
是那些被逼到绝境、藏身废墟的唐军残兵!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那架吞噬了无数同袍性命的死亡之梯轰然倒塌,看着那不可一世的叛军悍将如死狗般摔落,看着烟尘中那个单膝跪地、右臂软垂的身影,一股绝地求生的疯狂从胸腔里炸开!
“杀!杀光叛贼!”
“天佑大唐!!”
残破的刀枪被再次举起,绝望的嘶吼变成了决死的冲锋!
噗通。
我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粘稠的血泥地里,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稳住。一口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我狠狠咽了下去。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像条被彻底抽去筋骨的死蛇。裂纹深处,那回光返照般炸亮的熔岩金红,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惨淡光泽。整条手臂死寂一片,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知觉。
小腹的伤口在刚才极限的爆发下彻底撕裂,鲜血如同泉涌,迅速将下摆染透,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浸入冰冷的血泥。
系统猩红的字迹,带着冰冷的宣告,覆盖了烟尘弥漫的视野:
【干预成功。熵增反噬:右臂迟滞99.9%(功能性丧失)。局部时空异常:重力场轻微偏移(0.5秒)。】
重力偏移?
身体的感觉瞬间变得怪异。烟尘中飘落的木屑和血滴,似乎在下坠的轨迹中出现了极其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的迟滞和加速的错位感。脚下血泥的粘稠感也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仿佛大地在某个极短暂的瞬间失去了部分束缚力。
豁口方向的死寂没有持续多久。短暂的混乱后,更加狂怒的咆哮从叛军阵中炸起!如同被激怒的蜂群!
“放箭!射死那个怪物!”
“为将军报仇!”
比之前更加密集的箭雨,如同狂暴的蝗群,撕裂尚未散尽的烟尘,带着刺耳的尖啸,铺天盖地攒射而来!箭头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幽蓝的淬毒寒芒!
身体本能地想动,想躲。但左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那条废掉的右臂,更是成了碍事的累赘。
妈的……刚砸了一架梯子,就成靶子了!
就在箭雨即将临身的刹那,一股微弱却奇异的力量猛地扯了我一把!
是那个之前被我撞断了胳膊、又险险避开落石的老卒!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爬到了近处,仅剩的一只枯手死死抓住我的腰带,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一拽!
噗噗噗噗!
密集的箭矢狠狠钉入我刚才跪立的地方,深深没入血泥,箭尾兀自剧颤!
“躲……躲起来……”老卒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绝望保护欲,“……后生……梯子后面……”
他枯槁的手指指向豁口附近一处巨大的云梯残骸——那是我刚刚制造的杰作,断裂扭曲的巨大梯身斜斜地架在城砖上,与倾倒的城墙形成一个狭窄的三角地带,勉强算是个掩体。
没有时间犹豫!
我反手一把抓住老卒破烂的衣襟,几乎是拖着他,拖着背上依旧昏迷的杜甫,在第二轮箭雨落下之前,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堆巨大的、散发着血腥和焦糊味的残骸!
身体撞进冰冷湿滑的木架底部,后背重重抵住粗粝的城砖。断臂老卒被我压在身下,发出痛苦的闷哼。背上杜甫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噗噗噗噗!
箭雨紧随而至,密集地钉在头顶和身前的巨大木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木屑簌簌落下。几支角度刁钻的弩箭擦着缝隙射入,深深扎进旁边的血泥里,离我的腿只有几寸!
暂时……安全了?
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泥和硝烟的腥辣,每一次呼气都扯动着腹部的伤口和那条彻底废掉的右臂。冷汗混着血水,沿着额角鬓发往下淌。
断臂老卒在我身下艰难地动了动,想把自己挪出去。
“别动!”我低喝,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陌生。外面箭雨未停,出去就是死。
老卒不动了,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垂在身侧、布满裂纹的琉璃右臂,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嗬嗬的声响。那眼神,像是在看庙里剥落了彩绘的泥塑神像,又像是在看从地狱裂缝里爬出来的修罗。
恐惧。茫然。还有一丝……残留的震颤。
藏兵洞废墟的方向,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哭泣。更多的,是死寂。那些被我“拯救”的残兵,没人欢呼,没人靠近。他们蜷缩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像一群惊弓之鸟,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与这老卒如出一辙。
敬畏?感激?
不。
是更深、更刺骨的恐惧和疏离。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条如同风化岩石般布满裂纹的右臂。裂纹深处,死寂的灰败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如同深埋灰烬的残火,明灭不定。
系统的警告在脑中无声盘旋:
【熵增污染持续积累…局部时空稳定性持续波动…生存概率评估:低于5%…】
轰隆——!
大地再次隐隐震动!比之前更沉闷、更密集!如同无数巨兽在遥远的地平线下奔腾!
叛军大营方向,沉闷如雷的战鼓声,一声接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穿透箭雨的喧嚣,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新的攻势。更猛烈的,如同海啸般的总攻,即将开始。
我靠在冰冷的、沾满粘稠血浆的木梁上,右臂是彻骨的死寂,左腿是麻木的剧痛,腹部是温热的流淌。背上杜甫的重量轻飘飘,却又沉重得如同背负着一座即将倾覆的山岳。
惊雷锤砸碎了一架梯子,砸死了几十个叛军。
然后呢?
这座城,依旧是地狱。我和老杜,依旧是地狱里挣扎的两只蝼蚁。
那条废掉的琉璃臂,就是守护的代价?
嗬。
一声意义不明的喘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混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消散在藏兵洞废墟死一般的寂静和豁口外越来越响的死亡鼓点里。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