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一样,是很多。
是棺材!
一具具简陋、粗糙、散发着浓郁盐腥味的木棺,如同被河水唤醒的浮尸,正从上游顺流漂下,密密麻麻,几乎塞满了狭窄的河道!深褐色的、粘稠如油脂的液体,正从棺木的缝隙里不断渗出,滴落在浑浊的河水中。
嗤嗤嗤……
液体滴落处,河水瞬间翻滚起细密的泡沫,如同被强酸腐蚀!水面上漂浮的水草、枯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蜷曲、枯萎!连水底的石块,被那粘稠液体沾染,都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不祥的乌黑!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三百盐奴棺!
李辅国的“骸骨江山”!它们果然不是传说!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最近的一具棺材里炸开!腐朽的棺盖猛地被从内部顶开一道缝隙!一只覆盖着灰白色角质、指甲漆黑尖长如同铁钩的怪手,带着淋漓的腐液,狠狠扒住了棺木边缘!
尸变了?不!是比那更邪门的东西!
“游龙锁!”我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腰间的链刃应声弹出,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毒芒,直射那扒住棺缘的怪手!
链刃撕裂浑浊的空气,带着我全部的怒火和求生的狠戾,精准地刺向那只扒住棺木边缘的灰白色怪手!黑沉的链子如同索命的毒蛇獠牙,直噬其手腕关节!
“噗嗤!”
不是金铁交鸣,也不是骨肉碎裂,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钝刀切入朽木败革的闷响!
那只覆盖着灰白色角质的手腕应声而断!断口处没有鲜血喷溅,只有粘稠如沥青、散发着刺鼻硫磺和腐尸混合恶臭的深褐色液体狂涌而出!这液体仿佛拥有生命,在空中扭曲、飞溅,大部分溅落回棺木和浑浊的河水中,发出“嗤嗤”的恐怖腐蚀声,腾起大股带着恶臭的白烟。小部分则如同毒雨般洒向秘道洞口!
“滋啦——!”
毒液溅在洞口湿滑的岩石上,坚硬的石面竟如同被强酸泼中,瞬间冒泡、变黑、凹陷!几块原本就被爆炸震松的碎石更是直接被腐蚀得酥脆,簌簌掉落河水中。
“呃!”我闷哼一声,猛地向后缩身,拖着残腿,将瘫软的杜甫死命往后拽。一滴毒液险之又险地擦着我脸颊飞过,落在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瞬间将那石头蚀出一个深坑,边缘冒着白烟。脸颊被劲风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皮肤上竟也传来一丝细微的灼痛感!
断手连同那喷涌的毒液坠入河水,但棺木里的怪物并未停止。失去手腕的断臂依旧疯狂地扒拉着棺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那具漂浮的棺木在河水中打着旋,更多的粘稠液体从缝隙中涌出,污染着水面。
这仅仅是开始!
秘道入口外,那狭窄的河道上,密密麻麻的盐奴棺如同被点燃的死火,接二连三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心悸的嘶吼!腐朽的棺盖被从内部顶开、砸碎!
一只只形态扭曲的“东西”从棺中爬出!
它们并非纯粹的尸体,更像是被某种邪恶力量强行改造的活物——或者说,半死不活之物。身体干瘪发黑,如同风干的腊肉,紧紧包裹着骨架。体表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类似昆虫甲壳的粗糙角质层,在幽暗的河水里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它们的头颅大多低垂,看不清面容,但从那扭曲的脖颈姿态和不时发出的、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嗬嗬”声,能感受到非人的痛苦和狂暴。
最骇人的是它们的手脚——十指(或者说爪子)乌黑尖长,如同精铁打造的钩子,上面还沾着粘稠的深褐色毒液。它们攀爬在漂浮的棺木上,甚至有些直接涉入并不深的河水中,迈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踩着水下枯骨和碎石,朝着秘道入口涌来!每一步踏出,被污染的河水都剧烈翻腾,腐蚀的白烟不断升起!
“铁…蚁奴……”杜甫蜷缩在我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外那地狱般的景象,“李辅国…控尸…以盐毒淬炼……活人成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他脖颈上的螺旋毒纹在恐惧和诗魂石金光的双重刺激下,疯狂地蠕动、凸起,如同皮下有无数毒虫在噬咬。
【熵增污染源(铁蚁奴集群)确认!高维干预能量特征锁定!本地熵增速率突破临界值!警告:物理法则稳定性正在衰减!】视网膜上的金色篆文瞬间被刺目的血红色覆盖,边缘疯狂闪烁,带着一种系统即将崩溃的尖锐警报感!
物理法则衰减?!妈的!这鬼东西还能影响现实?!
念头刚起,洞口外异变再生!
一个刚爬上河岸、离洞口最近、体型格外高大的铁蚁奴,它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那张脸……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皮肤干枯紧贴在颅骨上,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幽绿色的磷火在跳动!它的嘴巴大张着,下颌骨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张开到极限,露出森白交错的利齿!一股浓烈的硫磺腐臭味扑面而来!
它似乎锁定了秘道内的目标,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如同金属撕裂般的咆哮!随即,它高高举起了那只覆盖着灰白角质、指尖滴落毒液的右爪,朝着秘道入口,狠狠拍下!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覆般的沉重压迫感!
就在它巨爪落下的刹那,洞口附近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如同高温灼烧空气般的透明涟漪!
“嗡——!”
一股无形的、沉重到极致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秘道!仿佛整个河床的万吨河水都压在了头顶!
“噗通!” “咔嚓!”
我本就依靠右腿勉强支撑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压猛地压得单膝跪地!膝盖骨狠狠砸在洞底的碎石烂泥里,剧痛钻心!左腿那喷涌着幽蓝光焰的断口处,三星堆的枝桠状纹路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瞬间暴长、蔓延!幽蓝的光芒不再是火焰,而是凝结成实质般的、如同液态蓝宝石的光浆,顺着琉璃化的腿骨疯狂向上攀爬!眨眼间就覆盖了整条左腿,并且如同贪婪的藤蔓,沿着骨盆、腰椎,向着上半身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皮肤、肌肉、神经,一切触感都在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寒和一种……非人的僵硬感!
【警告!熵增污染(铁蚁奴力场)强制共鸣!生理机能单元(左下肢及部分躯干)进入不可逆琉璃化进程!运动功能预期丧失率:98%!】血红的文字像是用滚烫的烙铁直接印在视觉神经上!
“呃啊啊——!”我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仅仅是剧痛,更是对这种身体被强行改造、剥夺控制权的极致恐惧和愤怒!右臂死死撑地,对抗着那恐怖的重力压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几乎要炸开!
“咳…咳咳!崴…崴兄!”杜甫在我身后发出痛苦的呛咳,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力死死压在洞壁上,枯瘦的身体仿佛要被碾碎,脖颈上的螺旋毒纹扭曲变形,黑血不断从嘴角溢出。他怀中的金篆诗稿金光大盛,烫得他胸口嗤嗤作响,焦糊味更浓,但那金光似乎形成了一个薄弱的护罩,勉强帮他抵消了部分重力,才没让他瞬间毙命。
洞外,那铁蚁奴的巨爪裹挟着扭曲空间的力场,已然拍至洞口上方!它落下的速度并不快,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缓慢和从容,仿佛在享受猎物最后的绝望。
巨大的阴影,混合着重力扭曲空气的透明涟漪,如同死亡的幕布,朝着秘道入口,狠狠覆盖下来!
被压得跪地不起的我,看着那遮天蔽日、带着空间波纹落下的巨爪,看着自己左半身疯狂蔓延的琉璃蓝光,看着身后杜甫痛苦扭曲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和绝望在胸腔里炸开!
系统?规则?熵增?
去他妈的!
老子是人!是景崴!
“滚开——!!!”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炸响!这咆哮不仅仅是从喉咙里吼出,更像是从正在琉璃化的胸腔深处,从被压榨到极限的骨骼肌肉中,从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意志里,迸发出来的绝响!
就在咆哮发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我左半身那疯狂蔓延的琉璃蓝光,骤然向内一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压缩!原本如同液态般流淌的光浆,瞬间变得粘稠、凝固、结晶化!三星堆那枝桠状的诡异纹路,在凝固的蓝光中发出刺目的、近乎白炽的光芒!一股冰冷、坚硬、非金非石、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狂暴意志的能量,猛地从琉璃化的左臂、左肩处炸裂开来!
不是攻击,是……共鸣!
“嗡——!”
秘道更深处,那原本被黑暗和河水淹没的洞穴尽头,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另一股庞大、苍茫、带着远古蛮荒气息的震动!这股震动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被强行唤醒,带着被惊扰的暴怒,瞬间与左半身那压缩到极致、爆发出白炽光芒的三星堆纹路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轰隆隆!
整个秘道,不,是整个河床地下,都猛烈地摇晃起来!比刚才的爆炸强烈十倍、百倍!洞顶巨大的岩石块如同暴雨般砸落!洞壁的裂缝瞬间扩大、蔓延!浑浊的河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
那即将拍碎洞口、笼罩着空间力场的铁蚁奴巨爪,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地脉深处的恐怖共鸣冲击波狠狠撞上!
“咔嚓嚓——!”
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覆盖在巨爪上那层扭曲空间的透明涟漪,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轰然破碎、消散!
那只巨大的、覆盖着灰白角质的爪子,被这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共鸣冲击波直接撞得向后扬起!连同它庞大的身躯,都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重重踩在身后的河水中,激起冲天浊浪!
笼罩在秘道入口的恐怖重力场,瞬间消失!
“噗!”压力骤去,我撑地的右臂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左半身琉璃化的部位传来剧烈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疼痛。但更剧烈的,是身体深处被强行压榨后涌上的虚脱和剧痛。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泥土的味道。
洞外,河面上漂浮的棺木在剧烈的震荡中互相撞击、翻沉。那些爬出来的铁蚁奴似乎也被这源于地脉的恐怖共鸣震慑,动作变得僵硬而混乱,发出不安的嘶吼。那被击退的高大铁蚁奴稳住身形,眼眶中的幽绿磷火疯狂跳动,死死“盯”着秘道深处,充满了愤怒和一丝……忌惮?
“崴…崴兄…”杜甫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挣扎着爬到我身边,枯瘦的手颤抖地按在我那已经琉璃化至肩胛、闪烁着刺目白光的左臂上。金篆诗稿的光芒与他手掌接触的瞬间,那刺目的白光似乎柔和了一丝。
“那…那深处……是……”杜甫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某种模糊的认知而颤抖,“三星堆……真正的……神树之根?它在……回应……你的……”
他的话被洞外一声更加凄厉、充满命令意味的尖锐嘶鸣打断!
那嘶鸣并非来自铁蚁奴,而是从更远的上游、黑暗的河岸上传来!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混乱的铁蚁奴群听到这嘶鸣,瞬间安静下来。它们眼中的幽绿磷火统一转向嘶鸣传来的方向,然后,如同接到了撤退指令的军队,开始僵硬地转身,攀爬回漂浮的棺木,或者涉水朝着上游方向退去。就连那个被击退的高大铁蚁奴,也只是朝着秘道深处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低吼,随即也转身,沉重的脚步踏着河水,逐渐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惨绿的幽光在河面上渐行渐远。漂浮的盐奴棺在急促的命令嘶鸣中,如同被无形绳索拖拽,加速向上游漂去。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棺木燃烧的残骸、碎裂的肢体和粘稠的毒液,打着旋,渐渐恢复流淌。只有那刺鼻的硫磺腐臭味和洞口岩石上被腐蚀出的坑洞,证明着刚才那场非人的遭遇并非幻觉。
秘道内,只剩下河水涌入的哗啦声、碎石落下的簌簌声,以及我和杜甫粗重压抑的喘息。
视网膜上,那刺目的血红警告已经褪去,重新被冰冷的灰白色文字覆盖:【高维干预(铁蚁奴集群)撤离。局部熵增速率回落至基准线。警告:生理单元(左半躯干)琉璃化进程固化完成。运动功能丧失率:98.7%。锚点核心(杜甫)生命体征:极度危殆。】
98.7%……左半边身体,除了头颅,几乎彻底成了一块沉重、冰冷、无法感知也无法控制的琉璃化石。我试图动一动左手的手指,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右臂和右腿,还属于我自己。
“老杜……”我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杜甫。他瘫坐在我旁边,背靠着冰冷的洞壁,胸口被诗稿烫伤的地方皮开肉绽,一片焦黑,散发着皮肉烧焦的糊味。脖颈上那青黑色的螺旋毒纹颜色似乎更深了,如同墨线勒进皮肉里,正缓缓向着心口和脸颊蔓延。他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有粘稠的黑血溢出。
他勉强睁开浑浊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和疲惫,但似乎比刚才清明了一丝。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秘道更深处那刚刚爆发出恐怖共鸣的方向。
“崴兄……”声音微弱,气若游丝,“那…深处……有路……生路……三星堆的……根脉……在…在指引……”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黑血溅在他破烂的衣襟上,也溅在我琉璃化的手臂上,瞬间被那非人的冰冷吸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别说话!”我咬着牙,用唯一还能动的右手,撑起半边身子,试图靠近他。左半身的琉璃化部分沉重异常,每一次移动都发出细微的、如同冰晶摩擦的咔嚓声。
杜甫却费力地摇了摇头,枯槁槁的手指艰难地探入自己怀中,摸索着,掏出了那卷依旧散发着微弱金光的金篆诗稿。诗稿的边缘已经被他胸口的烫伤和刚才的挣扎弄得破损不堪,但核心部分的金篆文字却仿佛活物般在流动。
“给…给你……”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卷滚烫的诗稿,塞进了我唯一还有知觉的右手掌心。诗稿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慰灵魂的暖流,顺着掌心涌入身体,暂时驱散了一丝虚脱和左半身的冰冷死寂。
“拿好……它……是……钥匙……”杜甫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越来越低,“找到……星图……归航……”他猛地又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头一歪,彻底瘫软下去,只有微弱的鼻息证明他还活着。
“老杜!老杜!”我低吼着,右手紧紧攥住那卷滚烫的金篆诗稿,另一只手徒劳地想扶住他,却无法挪动沉重的琉璃左臂。一股冰冷的恐慌攥住了心脏。
【锚点核心生命体征持续恶化!熵增污染(螺旋毒素)侵蚀大脑风险:极高!请立即采取措施!】系统的灰白文字冰冷地提醒着残酷的现实。
洞外,河水奔流。洞内,地脉深处那恐怖的共鸣余波似乎彻底平息了,只剩下死寂。但我知道,上游的黑暗中,李辅国的爪牙和那操控铁蚁奴的存在,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散发着微光与暖意的金篆诗稿,又看了看自己彻底化为幽蓝琉璃、如同冰雕般的左半身。沉重的,不只是这具残破的躯壳,还有杜甫垂危的生命,和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守约”。
三星堆的根脉……在指引生路?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秘道深处那片吞噬了一切的黑暗。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未知。
那里,是唯一的路。
(第74章:蜡焚骨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