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剐鳞之刑(2 / 2)

只有木料断裂的噼啪声,青铜牛翻滚扬起的漫天烟尘,以及……从牛身下汩汩流淌出来的、迅速汇聚成一小滩的温热猩红。

人群彻底傻了。士兵们握着长矛,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烟尘弥漫中,我拖着那条幽蓝光芒几乎熄灭、裂纹密布如蛛网、仿佛随时会化作冰尘的左腿,踉跄着,踩着血泥和碎木,朝着刑架倒塌的中心扑去。

孩子小小的身体被甩在断木和泥土之间,一动不动。我跪倒在地,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左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开他脸上散乱的头发。

冰冷。

那张稚嫩的脸上残留着痛苦和茫然,定格在死亡降临前的一刻。皮肤是死寂的青灰。

当我的指尖,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绝望的体温,触碰到他那冰冷、僵硬的、沾满泥土的小手时——

嗡……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也失去了所有色彩。

视网膜上,所有猩红的警报、闪烁的坐标,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褪色、溶解。最终,只凝固成一行冰冷、清晰、毫无感情的惨白文字,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意识的深处:

【因果闭环确认。】

【守护目标关联熵增清除。】

【载体功能性丧失:80%。】

【警告:不可逆损毁。】

左腿深处,最后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无声地熄灭了。

彻骨的寒冷,从那条彻底失去知觉、化作一截冰冷、沉重、布满灰败裂纹的琉璃墓碑的腿骨深处,沿着脊椎,瞬间蔓延全身。

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看着掌心下那张冰冷的小脸,看着那根勒在他脚踝伤口上、沾满了泥和血的草绳,和草绳末端那根小小的、刻着“逃命符”的木簪。

守护者?

我护住了杜甫的命,护住了他写诗的笔。

可这乱世,这吃人的洪流,连一个孩子嘴里不成调的微光,都要碾成齑粉,还要绑上守护者亲手刻下的“希望”,一同沉入无间地狱。

这具残躯,这截冰冷的琉璃墓碑,便是这守护悖论最终的祭品与见证。业火焚不尽这浊世,只将守护者的骨,炼成了刻满荒诞的碑。

冰冷。

彻骨的冰冷从指尖蔓延,沿着臂骨冻结了奔涌的血液,直冲颅顶。那小小的手,曾在我包扎时无意识地抓住我的手指,带着山涧寒夜里的微弱暖意。此刻,它僵硬得像一块河底的沉石,沾满泥土和凝固的血污。

视网膜上,那行惨白的文字如同墓志铭:

【因果闭环确认。】

【守护目标关联熵增清除。】

【载体功能性丧失:80%。】

【警告:不可逆损毁。】

字迹冰冷,清晰,不带一丝波澜。它们不是刻在眼前,是直接烙进了意识深处,宣告着一场迟来的清算。左腿深处,那最后一点幽蓝的火苗,在字迹浮现的刹那,“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不是熄灭,是抽离。仿佛支撑着这截朽骨的某种无形力量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不是剧痛,是更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

它不再是灼痛的琉璃,不再是承载力量的支柱。它是一段彻底死去的、布满灰败裂纹的、沉重到拖拽灵魂的墓碑。冰冷的麻木感从断茬般的骨缝里渗出,沿着脊椎向上爬,冻结了胸腔里翻腾的岩浆,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带着血腥味的灰烬。

“嗬……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在身边响起,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杜甫踉跄着扑倒在泥泞里,枯瘦的手掌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刑架倒塌的废墟中心,盯着那具小小的、蜷缩在断木和血泥中的躯体。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最终死死钉在孩子的脚踝上——钉在那根粗糙的、勒进溃烂皮肉的草绳上,钉在草绳末端那根小小的、被血泥糊住的木簪上!

那是景崴的刀痕!是他塞给哑童的“活命符”!

“是……是它……” 杜甫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枯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是……吾……吾……” 他喉咙剧烈滚动,仿佛有千钧巨石堵在那里。他想说“吾害之”,皮肤下那凸起的血字仿佛要再次破体而出!但这一次,那三个字没能成形。取而代之的,是他猛地张开嘴,一股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淤血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溅在冰冷的泥地上,溅在碎裂的木屑上,也溅了几滴在那根小小的木簪上!

“先生!” 我想去扶他,身体刚一动,那条琉璃墓碑般的左腿就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啦”声,裂纹似乎又加深了几分。剧痛迟滞地传来,提醒着这具残躯的极限。

“妖人!拿下他!”

“放箭!放箭!别让那怪物跑了!”

短暂的死寂被恐惧和暴怒的狂潮打破!那白面将领从惊骇中回神,脸色由白转青,厉声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他亲眼看着一个拖着残腿的“怪物”,用一条诡异的“光腿”爆发出非人的力量,一击砸塌了刑台,碾死了他的刽子手!

士兵们如梦初醒,长矛如林,带着惊悸后的疯狂,狠狠朝着场中那个半跪在血泊与废墟中的身影攒刺而来!后排的弓手慌乱地搭箭,弓弦的吱嘎声刺耳响起!

“崴兄——!” 杜甫嘶哑的呐喊淹没在喊杀声中,他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涌上的士兵用矛杆狠狠扫倒在地!

瞳孔骤然收缩!视野里,冰冷的矛尖、森然的箭簇在空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意瞬间刺破麻木!

本能!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超越了系统的警告,超越了琉璃腿的沉重!几乎在弓弦震动的同时,我猛地将身体向左侧废墟的阴影里一滚!

嗤嗤嗤——!

噗噗噗——!

数支利箭擦着破旧的衣衫钉入身后的泥土!一支长矛贴着我的右肋刺过,矛尖撕开皮肉,带起一溜血珠!右肩的旧伤被这剧烈的动作牵动,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神经!

“滚开!”

喉咙里炸开一声暴喝,如同受伤猛虎最后的咆哮!唯一能动的左臂猛地一抡!绷直的链刃不再是砸牛的巨锤,而是化作一条致命的毒蛇!它带着风雷般的尖啸,横扫而出!

铛!咔嚓!

最前面的两根刺来的长矛矛杆应声而断!链刃末端的三角棱刺借着旋转的力道,如同毒蝎的尾钩,狠狠啄在一个士兵的面门上!颅骨碎裂的闷响伴随着凄厉的短嚎,鲜血和脑浆瞬间迸溅!

血腥味更加浓郁!

但这疯狂的爆发也耗尽了左腿最后一丝支撑力。“咔——嚓——!” 一声清晰得如同琉璃杯彻底碎裂的脆响!左腿膝盖处,一道最深的裂纹猛地撕裂开来!幽蓝的光芒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死寂的灰败。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整条腿从身体上被硬生生剥离的剧痛袭来!身体瞬间失衡,重重地向左侧废墟倾倒!

更多的长矛刺到!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嗷——!”

一声狂暴到不似人声的兽吼炸响!不是来自我!

一道黑影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决绝的、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猛地从侧面扑入攒刺的矛林之中!是那个被扫倒在地的杜甫?!

不!是他身边一个同样衣衫褴褛、之前被士兵推搡倒地的流民大汉!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此刻双目赤红,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竟是用自己干瘦却异常有力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刺向我的两根矛杆!

噗嗤!噗嗤!

另外两支长矛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他的身体!矛尖从前胸透出,带出大蓬滚烫的鲜血!他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些士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却依旧死死抓着矛杆不放!

“操!” 士兵们被这不要命的举动惊得手一缓。

“走……走啊……隐……” 刀疤大汉最后的嘶吼被涌出的鲜血淹没,轰然倒地。

就是这一缓!

我借着倾倒的势头,用残存的右臂狠狠在地上一撑!身体擦着冰冷的泥土和血污,翻滚着撞进了倒塌刑架形成的、布满尖锐断木的阴影角落里!断木的棱角狠狠刺进后背,尖锐的疼痛反而让混沌的意识为之一清!

后背紧靠着冰冷的断木残骸,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视线扫过战场:刀疤大汉倒在血泊中抽搐;士兵们惊魂未定地重新结阵,矛尖和弓箭再次指向这个角落;白面将领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如蛇;杜甫被几个士兵粗暴地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泥浆,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死死望向我这边,那眼神里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他看到了刀疤大汉的死,看到了士兵的包围,也看到了我那条彻底失去生机、如同死物般拖在身后的琉璃左腿。

包围圈在缩小。士兵们脸上混杂着恐惧和凶狠。那个白面将领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刀锋在冷光下泛着幽蓝。

逃?拖着这条彻底废掉的腿,在开阔地被弓弩攒射?

战?仅剩一条手臂,一条伤腿,面对数十甲士?

系统界面一片死寂的灰白。那条惨白的提示文字如同墓碑:【载体功能性丧失:80%。】。是的,80%。剩下的20%,是右臂的伤痛,是右腿的麻木,是这具在乱世中苟延残喘、千疮百孔的躯壳,还有……胸腔里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左手上。掌心向上,五指微微张开。

掌心纹路里,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孩子冰冷小手时那刺骨的寒意。

也残留着山涧顶上,哑童咧开嘴,露出那个僵硬却带着微弱光芒的、乱世中第一个笑容时的温度。

守护者?

我护住了杜甫的命,护住了他写诗的笔,让他得以继续用文字刻下这人间的疮痍与不屈。

可这吃人的世道,这席卷一切的洪流,连一个孩童嘴里不成调的、微弱的生之歌谣,都要碾成齑粉!还要将这碾碎的残骸,绑上守护者亲手刻下的“希望”标记,一同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

我看向杜甫。

他也正看着我。

隔着攒动的矛尖,隔着弥漫的血腥,隔着这绝望的泥沼。

他的眼神里没有乞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血泪浸泡的、死寂的荒原,和在荒原中心,死死钉在我身上的、沉重的……愧疚。

是为哑童?是为刀疤汉子?还是……为我这条彻底化为墓碑的腿?

这具残躯,这截冰冷的琉璃墓碑,便是这守护悖论最终的祭品与见证。

业火焚不尽这浊世,只将守护者的骨,炼成了刻满荒诞的碑。

寒风卷过刑场,吹散了硝烟与血腥,吹不动凝固的绝望。

(第69章:剐鳞之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