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我声音冷硬,不容置疑,“巷子窄,能缓冲。抓紧我。”
老杜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抱住了我的腰。他枯瘦的手臂冰凉,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劲道。我深吸一口气,牲口市的腥臊和朽木的霉味塞满鼻腔。没有时间犹豫。
“闭眼!”我低喝一声,身体前倾,带着老杜,如同两块沉重的石头,朝着那片黑暗、污秽的迷宫,决然坠落!
风声在耳边呼啸!下坠的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
噗通!哗啦!
冰冷的污水瞬间包裹全身,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狠狠砸进一个深及腰部的臭水洼里!腥臭冰冷的污水猛地灌入口鼻,带着腐烂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秽物!老杜发出一声闷哼,呛咳起来。我死死拽住他,右臂撑住滑腻的石壁,琉璃左臂在撞击下又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内部细微的嗡鸣声瞬间拔高,仿佛无数冰晶在强行弥合刚刚崩裂的缝隙。
[冲击缓冲完成…轻微软组织挫伤…]
[琉璃化结构应力二次波动…7.5%…稳定中…]
[环境变更:高复杂生物信息素场(混合型)…高维注视信号穿透衰减20%…]
幽蓝的系统提示冰冷地流淌。高处的冰冷注视感,似乎被这层层叠叠、充斥着复杂污秽气味的低矮空间阻隔了少许,不再那么如芒在背,但它依旧存在,像一层无形的阴云悬在头顶,只是浓度暂时被稀释。
“咳咳…崴…崴兄…”老杜呛咳着,声音虚弱,浑身湿透,沾满了黑泥。
“没死就行。”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粘稠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目光如鹰隼隼隼隼隼隼般扫过这条狭窄、幽暗的巷道。两侧是低矮得几乎要压下来的土坯墙,糊着破烂的草席。前方巷道被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堵了大半,垃圾堆后传来几声老鼠啃噬的窸窣声。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棉絮。
暂时安全?不!只是从高处暴露点,跳进了更深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泥潭。追兵不会放弃。头顶的“眼睛”依旧在记录。而老杜的状态,已经濒临极限。他靠在我身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伤的,怀里的稿纸油布湿了大半。
“找…找个能…能喘口气的…地方…”他牙齿打着颤,枯槁的脸在污水中更显灰败。
就在这时!
呜——!
琉璃臂深处那股被污水暂时压制的细微嗡鸣,毫无征兆地再次拔高!这一次,不再是结构应力的呻吟,而是尖锐的、充满敌意的预警嗡鸣!像一把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颅骨!
[敌意生物信号锁定!方位:正前垃圾堆后!距离:十步!数量:2!威胁度:中(武器:短刃、套索)]
[行为模式分析:伏击!]
系统幽蓝界面瞬间被猩红覆盖!视网膜边缘,两个模糊但清晰的红色轮廓在垃圾堆后显现,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饿狼!
“趴下!” 嘶吼炸裂的同时,我右手已闪电般拔出腰间短刀,身体猛地将老杜向旁边湿滑的墙壁狠狠一推!
老杜闷哼一声,身体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滑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刹那——
嗖!嗖!
两道乌黑的套索,如同毒蛇出洞,带着破风声,精准地从前方的垃圾堆后激射而出!目标正是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和倒地的老杜!
我身体在湿滑的泥水中强行拧转,险之又险地避过缠向我的绳索。套索擦着我的肩膀飞过,打在后面的墙上,溅起一片污水。
但射向老杜的那道索套,却如同长了眼睛,眼看就要套上他蜷缩的脖颈!
“滚!”一声暴喝,我右脚狠狠踹在旁边半堵倒塌的土墙断面上!哗啦!一大块湿冷的、粘着腐烂草根的土块应声飞起,不偏不倚,正砸在那飞来的套索上!
噗!
套索被沉重的土块砸得一偏,力道顿减,绳索擦着老杜的头皮掠过,缠在了旁边一根斜插在污水里的烂木桩上。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垃圾堆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咒骂。
两条黑影猛地从垃圾堆后扑出!动作迅捷,带着一股底层亡命徒特有的凶狠。一人手持尺长短刃,刃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幽光,显然淬了毒!另一人手中握着刚才被砸偏的套索,另一只手反握着一把生锈的剔骨刀!
污水四溅!他们显然是盘踞在此的地头蛇,熟悉这污水巷道的每一寸泥泞!
短刃歹徒当先扑至,手中毒刃直刺我心口,角度刁钻狠辣!另一人则矮身窜向倒地的老杜,手中剔骨刀划出一道寒芒,直奔老杜大腿动脉!配合默契,显然是想先废掉我这个“扎手的”,再收拾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
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污水的恶臭扑面而来!
没有时间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面对当胸刺来的毒刃,我非但不退,反而右脚踏前一步,身体猛地沉肩!琉璃左臂带着沉闷的风声,如同一条沉重的铁鞭,不顾内部再次传来的细微开裂声,狠狠砸向对方持刃的手腕!
霍家拳·破阵鞭!
砰!
沉闷的骨裂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异常清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短刃歹徒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淬毒短刃脱手飞出,噗嗤一声钉进旁边的土墙里!
但与此同时,那矮身扑向老杜的歹徒,刀锋已堪堪触及老杜的裤腿!
“找死!” 我身体拧转之势未尽,右脚在滑腻的泥水中猛地发力一蹬!身体如同失控的陀螺,借着一蹬之力旋转,右腿如同战斧般横扫而出,精准地踹在第二个歹徒的侧腰!
警用格斗术·旋身扫踢!
咔嚓!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那歹徒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踹得离地而起,横飞出去,狠狠撞在对面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随即瘫软在污水里,没了声息。
整个伏击,从爆发到结束,不过呼吸之间。
污水巷重归死寂。只剩下第一个歹徒捂着手腕蜷缩在污水中痛苦地哀嚎,以及污水流淌的汩汩声。
[威胁清除…目标1丧失战斗力…目标2生命体征消失…]
[琉璃化结构应力过载…7.5%→7.7%…内部微裂纹扩散…]
系统猩红褪去,幽蓝提示闪烁。我站在原地,粗重地喘息着。右肩的旧伤在剧烈发力后如同撕裂般疼痛,琉璃左臂深处那细微的嗡鸣和龟裂感更加清晰。污水顺着头发滴落,混合着汗水和刚刚溅上的泥点。
老杜蜷缩在墙根,剧烈地咳嗽着,脸色惨白如纸,枯瘦的手死死捂着胸口,那里湿透的油布包裹着《丽人行》稿。他看着地上哀嚎的歹徒和墙角没了声息的身影,眼神空洞,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沉的恐惧。
我走过去,一把揪起那个还在哀嚎的歹徒的衣领,将他湿漉漉、沾满污泥的脸提离水面。他眼神涣散,只剩下纯粹的痛苦和恐惧。
“谁让你们来的?”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抵在他耳边,“敢撒谎,另一只手也给你废了。”
“没…没人…是…是我们哥俩…看…看你们像…像肥羊…”歹徒痛得语无伦次,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放屁!”我手上加力,捏得他颈骨咯咯作响,“西市边上的地头蛇?不认识‘隐龙’的名号?敢在长安城这地界伏击带刀的人?”
歹徒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失去最后一点血色。“隐…隐龙?!”他像是被烙铁烫了,声音都变了调,“不…不知道!大爷饶命!真不知道是您!我们…我们就是混口饭吃…听…听人说…这边有生面孔…像是惹了祸的…身上…身上可能有好东西…”他眼神惊恐地扫过我那条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泛着不祥微光的琉璃左臂,又飞快地缩回去。
只是见财起意的地痞?我心头疑窦丛生。他们的配合不像普通混混,时机也卡得太准。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让这些底层渣滓来当探路的炮灰?
“听谁说的?”我逼问,刀尖抵在他咽喉。
“就…就下午…在…在十字街口…有个…有个穿灰袄子…戴斗笠的…看不清脸…说话…怪腔怪调…给了…给了几个钱…说这边…可能有…有受伤的肥羊…”歹徒吓得浑身筛糠。
斗笠!
我心脏猛地一缩!是追兵?还是…那个“观察者”?它故意散播消息?借刀杀人?还是…纯粹的“记录”行为——观察我们在底层泥潭中的挣扎?
[信息分析:存在外部诱导痕迹…诱导源特征模糊…与已知追猎者行为模式匹配度低…与高维观察者关联度…待评估…]
冰冷的系统提示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滚!”我松开手,一脚将他踹进污水里,“再让老子看见,死!”
歹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捂着手腕,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幽暗的巷道深处。
我转身,拉起浑身冰冷颤抖的老杜。他的身体抖得厉害,眼神空洞地望着歹徒消失的方向,又茫然地转向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恐惧和污水,几乎将他淹没。
“走!”我声音低沉,不容置疑。这污水巷,片刻也不能多待了。斗笠的消息像毒蛇的信子,预示着更凶险的猎网正在收紧。
我搀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冰冷污水中跋涉。黑暗如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我们,只有头顶一线狭窄的、污浊的天光。两侧低矮的棚屋里,偶尔有微弱的灯火或压抑的咳嗽声传出,旋即又陷入死寂。腐烂的垃圾、死老鼠的尸体、滑腻的青苔…脚下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琉璃臂的嗡鸣如同附骨之蛆,时强时弱。每一次嗡鸣拔高,都伴随着结构深处细微的晶格重组声,像冰面在不断开裂又勉强冻结。系统幽蓝的界面顽固地显示着:[熵增污染残余活性↑…环境信息素干扰减弱…结构稳定性波动…] 牲口市的压制效果,正在这污水的浸泡和奔波的消耗中消退。
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多少个弯。巷道仿佛没有尽头。老杜的喘息越来越微弱,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脚步虚浮。
前方,巷道被一个巨大的、堆满腐烂菜叶和动物内脏的垃圾山彻底堵死,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缝隙后,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污水的清新气息——是泥土被翻动过的、带着草根腐败味的湿气?
“这边。”我低声道,侧身挤过那令人窒息的腐烂缝隙。恶臭几乎让人晕厥。
缝隙之后,豁然开朗——是一个被四面高墙围死的、不过十步见方的小小天井。天井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株半枯的老槐树,虬枝盘曲。树下,一口废弃的石井,井口被几块石板半掩着。而那丝微弱的清新气息,正是来自井口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几丛野草。
这里相对封闭,头顶一线天光被高墙切割成狭长的一条。污水只浅浅漫过脚踝。最重要的是,那股悬在头顶的、冰冷的高维注视感,在这里被高墙和那株老树的枝桠切割、阻挡,变得极其稀薄、飘渺。
[环境分析:半封闭空间…物理屏障显着…高维注视信号强度衰减至低位…]
“就…就这里…”老杜的声音细若游丝,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井壁滑坐下去,瘫在浅水里。他枯槁的脸埋在阴影里,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怀里的稿纸油布湿淋淋地贴着胸口,仿佛和他融为一体。
我背靠着同样冰冷的井壁,粗重地喘息。琉璃左臂的嗡鸣和隐痛并未停止,反而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变得更加清晰。汗水、污水和血水混合着从下巴滴落。抬头望去,那狭长的一线天光之外,污浊的夜空之上,似乎有一道极淡的幽蓝光晕在高处一闪而过,又迅速隐没在黑暗里。
它还在。记录着。观察着。
灯还亮着。在这方污秽天井的浅水里,微弱,冰冷,却带着老杜枯骨般身躯里最后那点燃烧的灰烬,倔强地不肯熄灭。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秽,指尖的触感油腻而真实。目光扫过老杜蜷缩的身影,落在那半掩的井口。黑暗的井口,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休息。片刻的喘息。然后,是更深的夜,更冷的刀。
(第31章:屋脊魅影·非人之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