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那条该死的、如同诅咒标记般的琉璃化左臂!
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不是之前那种冰针攒刺的警告,是真正的、仿佛要将肢体从躯干上硬生生扯下来的撕裂感!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冰冷的手,正抓住那片半透明的琉璃区域,狠狠地向四面八方撕扯!要将这“异物”、这“代价”的象征,从我的存在中彻底剥离!
剧痛如同淬了神经毒液的匕首,狠狠扎进大脑皮层最敏感的区域,疯狂搅动着本已濒临崩溃的神经。它像是对我暴怒最恶毒的嘲弄——你越是想冲破这琥珀的牢笼,你自身的存在就越发接近崩解的临界!这剧痛又像是对这禁锢状态的诡异“共鸣”——你被冻结在时空的琥珀里,而你的左臂,正在被这冻结的力量从内部撕碎!
视线,或者说那被强行锁定的“感知”,死死聚焦在那一点冰冷的刀尖上。
距离。不足一寸。这个微小的距离,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成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时间,在绝对的禁锢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酷刑般的煎熬。刀尖悬停着,如同悬挂在命运脖颈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闪烁着死寂的寒光,随时可能落下,斩断一切。
门吏脸上的戏谑在凝固的时间里凝固成永恒,每一道油腻的褶皱,每一颗黑痣上顽强探出的粗硬黑毛,都清晰得纤毫毕现,刻印着人性最深处的丑恶。他在等待,耐心地、残忍地等待。等待杜甫彻底崩溃,精神彻底瓦解;或者等待自己那点施虐的耐心耗尽,刀尖轻轻向前一递。
杜甫闭目等死的姿态,像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铁钎,狠狠捅穿我的心脏,然后残忍地、缓慢地旋转搅动。每一次搅动,都带出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信念。
守护?
守护的意义是什么?这个支撑我从尸堆爬起、穿越腥风血雨、直面系统警告的信念之柱。
守护者连自己拼了命要保护的人,在眼前被凌辱、被威胁、即将被杀都无能为力?连动一动手指,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都做不到?
我像个什么?
一个可笑的、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观众?一个被迫观看一场精心策划的虐杀表演的囚徒?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支配的、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他妈算什么守护?!
系统的规则?
冰冷的机器?漠视个体苦难的宇宙法则?
它口口声声维护的,是历史?还是那虚无缥缈、却可以无情碾碎每一个具体鲜活生命的、名为“秩序”的冰冷神只?它禁锢我的身体,也像一道从天而降的冰冷铁闸,轰然落下,砸在我一直艰难维系的那点“侠义”、“守护”的信念之上!将这信念砸得粉碎!
虚无。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感觉,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缓慢而坚定地从意识的深渊淹没上来。不是身体的无力,那是早已习惯的战场常态。这是信念的崩塌。是守护的意义被这熵增临界的琥珀彻底冻结、暴露在毁灭性的熵流白光下后,显露出的脆弱本质和可笑幻影。
那柄悬停的刀。那张灰败绝望的脸。那张凝固的戏谑狞笑。
左臂撕裂灵魂的剧痛。心脏擂破胸腔的狂暴挣扎。血液奔腾咆哮的无声呐喊。
银杏死灰的粉末在无声弥漫。铜鹤熔化的金液在缓慢滴落。冰冷的系统警告在灵魂深处反复震荡,如同丧钟:动则维度坍缩!
时间在凝固中煎熬。每一秒都像在烧红的刀尖上赤足行走,每一瞬都在以最残酷的方式拷问着存在的意义。守护与被守护,保护者与被保护者,在此刻被压缩成一个无法挣脱、也无法理解的悖论牢笼。我是景崴。一个穿越者,一个保镖,一个被名为“守约”的系统禁锢在时空琥珀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道”在面前被践踏、被毁灭,却连一声愤怒的咆哮都无法发出的——琥珀困虫。熵的临界点,亦是守护者信念的湮灭深渊。
时间,在那琥珀般的凝固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酷刑般的煎熬。每一秒,都像永恒般漫长,每一刹那,都充斥着无声的尖叫和信念被碾碎的回响。那柄悬停的刀尖,杜甫灰败的脸,门吏凝固的狞笑,左臂撕裂的剧痛,心脏狂暴的擂动,血液沸腾的咆哮,银杏的死灰,铜鹤的熔流,冰冷的警告……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凝固的维度里,构成一幅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炼狱图景。
守护者?笑话。琥珀困虫罢了。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彻底碾碎、灵魂沉入虚无深渊的那一刻——
变化,发生了。
不是来自我,也不是来自系统。
来自外界。
门吏脸上那凝固的、病态满足的狞笑,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或者说是某种“意兴阑珊”的情绪,掠过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他欣赏够了。欣赏够了眼前这个曾经名动京华的“杜拾遗”,如今像一滩烂泥般跪在自己脚下,连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都消失殆尽。死亡,对这种彻底崩溃的灵魂来说,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乐趣。
他握着刀柄的肥手,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分。那悬停在杜甫咽喉不足一寸的冰冷刀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轻蔑,向后移动了半分。
“啧……”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咂嘴声,仿佛穿越了凝固的时空屏障,微弱地传入我几乎停滞的意识深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
紧接着,那柄象征死亡的横刀,被门吏用一种极其随意的姿势,“锵啷”一声,插回了腰间的鲨鱼皮鞘里。动作懒散,甚至带着点敷衍。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摧毁一个人灵魂的凌辱,不过是午后一场微不足道的消遣。
“晦气!”门吏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那口痰不偏不倚,落在杜甫跪着的膝盖旁边,溅起一小点浑浊的泥浆。他拍了拍手,像是在掸掉什么看不见的灰尘,眼神轻蔑地扫过杜甫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
“赏你的棺材钱,收好了!”门吏的声音恢复了之前那种洪亮刺耳的调子,充满了刻意的施舍和嘲弄。他从怀里摸索着,掏出半吊铜钱——那粗糙的麻绳串着几十枚边缘磨损、沾着油污的开元通宝。他看也不看,手臂随意地一扬——
哗啦!
那半吊铜钱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带着冰冷的金属撞击声,散乱地砸落在杜甫蜷缩的身体上!几枚铜钱滚落在沾满肉糜和油污的冰冷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如同最后的、冰冷的嘲笑。
门吏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肥硕的身躯转动,油腻的袍角带起一阵浑浊的风。他朝着那扇低矮的侧门走去,嘴里骂骂咧咧,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这片死寂的空间:
“……真他娘的败兴!骨头软得跟面条似的,连点挣扎劲儿都没了,杀你都嫌脏了老子的刀!滚吧!趁老子还没改主意!”
吱呀——哐!
低矮的侧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为这场尊严的处刑画上了休止符。也将门外那个绝望的灵魂,彻底隔绝在朱门之外,隔绝在冰冷刺骨的现实之中。
禁锢,解除了。
就在那扇门关上的瞬间!
嗡——!
那股将空间本身都凝固的、冰冷到骨髓深处的巨力,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力量回归身体,带着一种虚脱般的沉重感,如同刚从万米深海中挣扎上岸。压抑到极限的呼吸猛地冲破喉咙,我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把小刀,狠狠刮过灼痛的喉咙和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咳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身体从那种极致的僵硬中释放出来,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虚弱和颤抖!冷汗!不是细密的汗珠,而是瞬间涌出的、如同瀑布般的冰冷液体,从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渗出!仅仅一息之间,贴身的粗布内衫就被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冰冷,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眼前因剧烈喘息而阵阵发黑,金星乱舞。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喉头滚动,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涌了上来,又被我死死咽下——那是咬碎牙关、极致压抑带来的内伤。
视野逐渐清晰,但世界依旧在微微晃动。
大门前,只剩下一片狼藉。
散落的铜钱在污雪和泥泞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那只巨大的獒犬食盆翻倒在地,暗红色的肉糜、碎骨、油脂和冰冷的雪泥混杂在一起,流淌成一滩令人作呕的混合物。那只巨大的獒犬似乎对主人的离去毫不在意,依旧低着头,伸出猩红的长舌,慢条斯理地舔食着盆边和地上的碎肉,发出湿漉漉的“吧嗒”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而在那摊污秽的中心。
杜甫。
他就那样跪着。
姿势和我被禁锢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他身上从未流动过。他的头深深地垂着,几乎要埋进胸前那片混合着肉糜、油污和泥雪的肮脏之中。身体不再颤抖,不再抽动,像一尊彻底失去了灵魂的泥塑。
只有几缕花白的头发,在刺骨的寒风中,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飘动着。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最后的微光。
他没有去捡那散落在身上和地上的、如同施舍般的半吊铜钱。那些沾着门吏手汗和油污的铜钱,散落在他褴褛的衣袍上、冻得青紫的手背上、冰冷的石板上,像一枚枚冰冷的耻辱烙印。
他就那样跪着。
一动不动。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将他遗忘。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摧毁任何人心智的凌辱,从未发生。又或者,他残留的意识,已经无法理解“起来”这个指令。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和喉咙的灼痛。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左臂那撕裂般的剧痛,在禁锢解除后并未立刻消失,而是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持续的麻木和虚弱感,琉璃化的区域似乎更加透明了些,边缘模糊不清。
视野右下角,那猩红的[74\/100]依旧冰冷刺目,但边缘蠕动的暗红,仿佛在刚才那场极致的熵增临界中,吸饱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变得更加深沉,如同凝固的血痂。
我看着他。
看着那个跪在污秽中、仿佛已经死去的杜甫。
胸口的沉闷感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比左臂的剧痛更甚。喉咙发紧,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冲出去,把他从那摊污秽里拉起来,想对他说点什么,想擦拭掉他脸上的污物……
但双脚如同灌了铅。
不仅仅是身体的虚弱。
是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我亲眼见证了尊严被践踏成脚下最卑微的泥泞。我亲身体会了那种守护者连保护对象在自己面前被杀都无能为力的绝对无力。我理解了“守护”二字的沉重,以及它所蕴含的、近乎残酷的悖论。
保护他的性命,或许拼尽全力尚有可能。
但守护他那颗饱受摧残、濒临破碎的诗心呢?
守护他那份历经磨难、却始终未曾完全熄灭的对这世界的悲悯与希望呢?
这种守护,其艰难,远超保护肉身不死。这种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比这长安城铅灰色的、缓缓压下的沉重暮色,更加令人窒息。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雪,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地面,吹拂着杜甫褴褛的衣角,也吹过我冰冷汗湿的额头。那风声,像无数个来自深渊的叹息,又像是对这无声炼狱最后的、无情的嘲弄。
朱门紧闭。
深渊犹在。
而我,刚从琥珀中挣脱的困虫,站在暗影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守护”二字的边缘——那边缘,竟是如此冰冷而锋利,割得灵魂生疼。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