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朱门犬盆·尊严湮灭(1 / 2)

朱门兽首,黄铜獠牙下,卑微的叩响撞碎在死寂里。

粗布包裹的墨痕,划出绝望的弧线,坠入腥臭的犬盆。

“学狗吠三声!念三遍!赏你棺材钱!”——油腻的狞笑撕破空气。

膝盖骨撞击青石的闷响,是尊严崩断的丧钟。

枯手探入污秽肉糜,打捞被浸透的诗魂。

“雕…之为物…” 沙哑破碎的字句,混着獒犬啃骨的嘎吱。

暗处,指骨深陷掌心,热血滚烫,喉骨在牙关深处咯咯作响!

视野猩红,“60”梵文如烙铁灼烧——动,则万劫不复。

靴底踩在冻得铁硬的青石板上,那声“咯吱”像是踩断了什么东西的脊梁骨,在这片死寂的朱门高墙下,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杜甫停在了那扇巨大的、朱红色的兽头大门前。

门环是冰冷的黄铜兽首,獠牙毕露,眼珠空洞地俯瞰着他这粒尘埃。他仰着头,脖颈抻得笔直,露出嶙峋的喉结,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声音在我耳中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濒死的干涩。他枯瘦的手抬了起来,犹豫了那么一瞬,指关节上深红的冻疮在惨淡的天光下像凝固的血痂。

那拳头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指节叩在冰冷的黄铜兽鼻上。

咚。

声音沉闷,软弱,像一块湿泥巴砸在石头上,立刻就被四周厚重的死寂吞噬了。没有回音。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像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咚…咚…

他又叩了两下。间隔拉得很长,每一次落下都带着绝望的试探。指节撞击铜环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一次比一次卑微。

时间像是凝固的冰坨坨子。寒风卷着雪沫,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地面,扑在他单薄破旧的袍子上。他微微佝偻着背,双臂紧紧抱着怀里那个粗布包裹,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身体在不可抑制地微颤,每一下颤抖都清晰可见。

我藏在斜对面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口阴影里,脊背死死抵着冰冷刺骨的土墙,指甲几乎要抠进粗糙的砖缝。右眼死死盯着那扇门,瞳孔收缩到极致,像两颗烧红的炭。左臂深处,琉璃化的区域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我保持冷静的代价。系统地图一片死灰,边缘那些蠕动的噪点仿佛更密集了,无声地嘲笑着眼前这一幕。

吱呀——

一声拖长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摩擦声,突兀地撕裂了死寂。

不是正门。

是旁边一扇低矮、油腻的侧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张脸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半张脸。

油腻得像是刚从猪油罐里捞出来,肥肉堆叠着,将那双三角眼挤成了两条浑浊的缝隙。眼角糊着黄白的眼屎,鼻翼旁一颗硕大的黑痣上,几根粗硬的黑毛顽强地探出头。他的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对门前所有来客的倨傲与鄙夷。

“谁啊?大清早的,号丧呢?”门吏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锈铁,嘶哑又刺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不耐烦。那半张油腻的脸,在门缝的阴影里,像一坨刚从阴沟里捞上来的腐肉。

杜甫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随即又强迫自己站稳,甚至努力地、近乎讨好地向前微微躬下了腰。

“劳、劳烦通禀,”他的声音干涩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碎石子,“下官……左拾遗杜甫,有……有新作《雕赋》一卷,恳……恳请献予相国大人斧正。”他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成了九十度,将那卷被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帛书,用双手高高地捧起,如同供奉神明的祭品,颤巍巍地递向门缝里的那张脸。

他的头颅低垂着,花白的鬓角在寒风中无助地颤抖。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枯瘦的手腕在剧烈地抖,那卷承载着他全部卑微希望的帛书,在他手中可怜地摇晃。

门缝里,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懒洋洋地、带着一种审视垃圾般的漠然,扫过杜甫那身打满补丁、沾着雪水泥渍的破旧袍子,扫过他冻得青紫、布满裂口的手,最后落在他手中那个寒酸的粗布包裹上。

一声嗤笑。

短促、尖锐,像碎玻璃刮过石板。

“呵。”门吏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露出几颗黄黑参差的烂牙。他甚至没再多看一眼那个包裹,那只从门缝里伸出来的、同样油腻肥胖的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轻蔑,随手一捞——

杜甫手中紧捧的包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了那只肮脏的肥手里。

杜甫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爽快”地接下。他保持着那个卑微的躬身姿势,头颅抬起了一点点,深陷的眼窝里,似乎燃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火花。

那火花,只存在了不到半息。

门吏根本没看那包裹一眼!他掂量货物般随手掂了掂,脸上的残忍笑意陡然放大,那咧开的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根,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他手臂猛地一扬!

一道粗布包裹的弧线,带着杜甫最后一点残存的、可怜的希望,在空中划过。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作呕的声响。

那包裹精准地、狠狠地砸进了大门旁那只巨大的、盛满了暗红色腥臭肉糜的獒犬食盆里!油污的汤汁猛地溅射开来!

几点暗红粘稠、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腐肉气息的油星,如同最恶毒的嘲笑,精准地溅射在杜甫微微抬起、尚未来得及褪去最后一丝卑微期盼的脸颊上!还有几点,落在他本就污迹斑斑的旧袍下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杜甫的身体,彻底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瞳孔瞬间扩散,然后急剧地收缩!里面那点微弱的、刚刚燃起的火花,像是被一盆滚烫的、来自九幽地狱的冰水当头浇下,“滋啦”一声,瞬间熄灭,只留下无边的、空洞的、死寂的灰烬。

血色,如同退潮般,从他蜡黄的脸上疯狂褪去。短短一息之间,他的脸色经历了从灰白到蜡黄再到惨白如纸的剧变。嘴唇无法控制地剧烈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出一种“嗬…嗬嗬…”的、如同破风箱强行抽气、又像濒死野兽被扼住咽喉的、不成调的呜咽。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先前那种因寒冷或恐惧的微颤,而是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即将被彻底撕裂的枯叶,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无声的哀嚎!他那试图在屈辱中挺直的脊梁,在门吏那充满戏谑和恶意、以及门缝后隐约传来的、更多仆役压抑的低低哄笑声中,如同被无形的千钧重锤狠狠砸中,一点、一点、绝望地垮塌下去。

巨大的屈辱感,像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每一寸皮肤,扎进骨髓,冻结了血液!将他死死钉在这朱门之前,钉在这腥臭的犬盆之旁!

“操你祖宗!!!”

一股狂暴到足以焚毁理智的火焰,从我小腹丹田处轰然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冲上头顶!视野被一片粘稠的、翻腾的猩红彻底笼罩!眼前的一切——朱门、石狮、高墙、门吏那张令人作呕的脸——都在血色中扭曲、变形、模糊!

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坚硬如铁的巨手狠狠攥住!狠狠挤压!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楚如此清晰,甚至盖过了左臂琉璃化区域的冰针攒刺!

“咯咯咯……”我听到了自己牙齿疯狂摩擦、几乎要碎裂崩开的可怕声音!那声音就在我的颅骨内回荡!右手!我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握住了腰间那柄短匕的刀柄!五指如同铁钳般收拢,指甲早已深深掐入自己左手的掌心!尖锐的痛感混合着温热的粘稠液体(血!我的血!)渗出指缝,却丝毫无法压制那股要毁天灭地的冲动!

杀!

冲出去!撕碎那张油腻的脸!剁掉那只肮脏的手!把那个该死的门吏剁成肉泥!再把那盆狗食狠狠灌进他喉咙里!管他妈的什么系统!什么历史!什么维度坍缩!去死!都他妈去死!!!

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痉挛、绷紧!巨大的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筋络血管中奔腾咆哮,右臂因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向前倾!那柄短匕,仿佛有了生命,在我掌心剧烈震动,渴望着出鞘,渴望着饮血!

嗡——!!!

视网膜深处,没有任何预兆地,猛地爆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如同血海倒灌!无数扭曲、怪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梵文——“60”——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如滴血的毒蛇,瞬间布满了我整个视野!它们疯狂地闪烁、跳动,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

业!业!业!

冰冷!粘稠!带着神只般漠然审判意味的警告!像无形的铁链,试图捆缚住我即将暴走的躯体!

“喂!杜拾遗!”

门吏那洪亮刺耳、带着刻意的、浓得化不开的戏谑和残忍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这片死寂的炼狱,也扎穿了我被怒火和系统警告双重撕扯的神经。

他叉着腰,肥胖的身躯堵在门缝里,三角眼睥睨着门口那个几乎要瘫倒的影子,声音拔得更高,生怕院内院外的人听不见:

“想献赋求官?成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杜甫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般簌簌颤抖的样子,脸上残忍的笑意像菊花般绽放开来。

“对着这盆,”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带着侮辱性的力度,狠狠戳向那只腥臭的狗食盆,“学狗儿吠三声!再把你那破赋文,跪着给咱家念三遍!”

他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肉:

“念——得——好!”

他肥硕的肚子随着最后三个字得意地晃了晃,三角眼里的恶毒几乎要溢出来。

“咱家赏你半吊钱——”

他拖了个长腔,脸上戏谑的表情扭曲到了极致。

“买口薄皮棺材!”

“噗嗤……”

“嘿嘿……”

门缝深处,清晰地传来几声再也压抑不住的、恶毒而快意的哄笑。不止一个人。那些窥探的眼睛,那些看客的嘴脸,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杜甫早已垮塌的脊梁上。

噗通!

一声沉闷的声响。

不是重物落地,是膝盖骨狠狠撞在冰冷坚硬如铁的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

在门吏那不耐烦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嘲弄目光下,在周围死寂却又充满了无尽恶意的围观氛围中,在朱门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杜甫。

那个曾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人。

那个胸中有丘壑、笔下有乾坤的诗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