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防盗门被王曼琪“砰”地甩上,力道之大让门板上的福字贴纸都颤了颤。她背着铆钉包,金属尖刺随着动作在楼道斑驳的墙面上划出细碎的声响,牛仔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被风灌得鼓起来,像两只不服输的眼睛。站在三楼与二楼之间的缓步台,她仰头朝着自家窗口的方向喊,声音撞在水泥楼梯间里,带着回音的决绝:“爸!妈!我跟张译好了!你们要是再逼我去相亲,我就搬去他家住!”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是瓷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王母尖利得像玻璃划过金属的惊叫:“你说啥?张译?张家那小子?你疯了!你忘了你爷爷当年是怎么被他们家逼得……”
“那都是老黄历了!”王曼琪抬脚踹在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上,铁栏杆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震得她脚心发麻,像是踩着块震动的铁板。她眉头拧成疙瘩,额角的青筋微微跳着,声音比母亲还高,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管!反正我就喜欢他!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我就一辈子不嫁人!”
这话像在狭窄的楼道里扔了颗炸雷,连楼下邻居家正在播放的评书声都顿了顿。王父猛地拉开门,门轴“吱呀”一声惨叫,他鬓角的白发跟着动作抖了抖,几缕不服帖地贴在汗津津的额角。手里还攥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蓝白格子的边角已经磨得起毛,上面的水渍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他趿着的灰色拖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你敢!”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紧,带着胸腔共鸣的震颤,“张家那小子油嘴滑舌,上次在菜市场跟你妈抢打折鸡蛋,差点动了手,你跟他好?眼睛瞎了?”
“他那是跟我妈开玩笑!”王曼琪梗着脖子,下巴微微扬起,像是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可心里却莫名发虚——她当然记得张译抢鸡蛋时的样子。那天菜市场的鸡蛋摊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王母亲自揣着布袋去排队,好不容易挪到摊前,正要伸手去捡最上面那筐个头匀称的,张译突然从旁边挤过来,胳膊肘一拐就把王母撞得一个趔趄,手还没碰到鸡蛋,他已经抓了一把往自己袋子里塞。王母当时就急了,骂他没大没小,张译却嬉皮笑脸地说“阿姨您让让,我家猫等着吃呢”,气得王母抓起旁边的空菜篮子就要抡过去。后来两家人在菜市场吵得差点掀了菜摊,周围的摊贩和顾客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王曼琪心上。
但此刻她只能硬撑着,手指在铆钉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那部屏幕边角磕掉一块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飞快地点开张译发来的消息,把“搞定没?我在楼下等你”几个黑色的宋体字举到父亲眼前,屏幕的光映得她眼底有些发亮:“你看!他都来接我了!”
王父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要把那几个字看出洞来。他攥着抹布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楼下等你?他还有脸来?我这就下去把他轰走!”说着就要往下冲,拖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的声响。
“爸!”王曼琪赶紧伸手去拦,胳膊肘撞在父亲的胳膊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她比父亲矮了一个头,此刻踮着脚,几乎是把整个身子挡在父亲面前,“您别去!您这一去,事儿就闹大了!”
“闹大?现在还不够大?”王母也从屋里追了出来,头发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有些散乱,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她手里还捏着刚才擦桌子的抹布,另一只手叉在腰上,胸口因为喘气而剧烈起伏着,“曼琪,你跟妈说,你是不是被那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张家是什么人家?当年你爷爷……”
“妈!”王曼琪打断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眶瞬间红了,“爷爷的事我知道,可那是上一辈的恩怨啊!跟张译有什么关系?他出生的时候,那些事都过去十几年了!”
楼道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王父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靠在门框上,手里的抹布无意识地在裤腿上擦着。王母也愣住了,她看着女儿倔强的脸,那些涌到嘴边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她胸口发闷。
王曼琪看着父母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她知道父母是为了她好,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自己呢?张译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他会在她加班晚归的时候,骑着电动车在公司楼下等她,车筐里永远放着一瓶温热的牛奶;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出去吃饭都要跟老板反复叮嘱;他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笨手笨脚地熬粥,虽然粥熬得半生不熟,可她喝的时候,心里是暖的。
“爸,妈,”她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恳求,“你们能不能试着了解一下他?就一次,好不好?他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王母别过脸,看着楼道墙壁上贴着的泛黄的小广告,声音闷闷的:“了解?怎么了解?一想到他是张家的人,我这心里就堵得慌。你爷爷当年……”她的声音哽咽了,“你爷爷当年就是因为他们家,才……才……”
王曼琪知道母亲要说什么。爷爷当年是开小工厂的,张家的老爷子是他的合伙人,后来卷走了工厂所有的钱,还留下了一屁股债。爷爷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没过几年就走了。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家里总是笼罩着一层愁云,父母总是唉声叹气,提到张家就咬牙切齿。
“妈,我知道您心里的坎过不去,”王曼琪走过去,轻轻拉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很粗糙,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痕迹。“可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不能总活在过去啊。张译他……他也知道当年的事,他心里也不好受。他说他爷爷后来也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来道歉。”
“后悔?后悔有什么用?”王母猛地抽回手,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人死不能复生,你爷爷能活过来吗?我们家当年受的那些罪,能一笔勾销吗?”
“我不是说一笔勾销,”王曼琪急得直跺脚,铆钉包上的尖刺在地上划出“咯吱”的声响,“我只是想,我们能不能放下仇恨?为了那些已经过去的事,让下一代也过得这么累,值得吗?”
王父一直没说话,只是靠在门框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他鬓角的白发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岁月刻下的印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曼琪,不是爸妈不通情理。只是……张家那小子,我们是真的信不过。你年轻,看人看不透,等将来受了委屈,哭都来不及。”
“我不会受委屈的!”王曼琪立刻反驳,语气又变得坚定起来,“张译他对我很好,他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一辈子?他说一辈子就一辈子啊?”王母冷笑一声,“男人的话能信吗?当年你爸追我的时候,也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呢?还不是该吵架吵架,该拌嘴拌嘴。”
“妈!”王曼琪有些无奈,“那能一样吗?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可吵架归吵架,心里有对方才是最重要的啊。”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响,短促而清晰。王曼琪心里一动,知道是张译在催她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消息:“是不是你爸妈不同意?要不我上去跟他们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