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他在镇上的菜市场碰到个当年被强拆的老汉,那老汉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背着菜篮子走了,他愣是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托人打听老汉是不是要去告状,是不是联合了其他人。后来听说那老汉就是觉得他面熟,根本没认出来是当年的孙镇长,你说这叫啥?这就是做了亏心事,怕鬼敲门啊,自己吓自己。”
老张听得直摇头,拿起茶壶给大家续上茶,茶汤在杯里打着转:“这活得也太憋屈了。你说他们费尽心机争权夺利,图个啥?图个每天提心吊胆,吃饭都得盯着别人的脸色?图个半夜被噩梦吓醒,梦见警察来抓他?还不如王二柱,种着自己的三亩地,吃着自己种的粮食,说话大声点咋了?没人算计他,没人惦记他,睡得香,吃得甜,天不亮就下地,太阳落山就回家,日子过得跟钟表似的准,踏实。”
“王二柱后来咋样了?日子过得还好不?”小李好奇地问,他挺喜欢这个大嗓门的老实人,总觉得好人该有好报。
“过得挺好啊,比谁都滋润。”老张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儿子有出息,大学学的农业技术,毕业没留在城里,回村里开了个农产品合作社,把他种的那些绿色蔬菜、小米、花生啥的,通过网络卖到城里去,还搞了个‘二柱家的地’牌子,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镇上都开了分店。他呢,每天还是扛着锄头下地,只是现在不用那么累了,儿子不让他干重活,他就侍弄侍弄小菜园,图个自在。村里谁家有事喊一声,他还是第一个到,嗓门依旧洪亮:‘啥事?俺来帮忙!’”
“上次我回老家,还见着他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跟人下棋,下得满头大汗,输了就拍着大腿喊:‘你这步棋赖皮!刚才不算,重来重来!’嗓门大得半个村子都听得见,可周围的人都笑哈哈的,没人跟他计较,还故意让着他,让他赢两盘,看他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他媳妇在旁边纳鞋底,笑着骂他‘多大岁数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他就嘿嘿笑,不还嘴,那场面,看着就暖心。”
茶室里的灯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像裹了层薄棉被,茶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带着点淡淡的兰花香。我们聊着王二柱的坦荡,聊着那些有权有势者的惶惑,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活得真实比活得风光更重要,就像穿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那些镶金戴银的鞋子,看着好看,磨不磨脚,只有脚清楚。
老实人说话大声,是因为他们活得真实,不用伪装,不用掩饰,心里想啥就说啥,像山间的泉水,清澈见底;有权有势的人活得谨慎,是因为他们被欲望裹挟,不得不戴上面具,步步为营,像走在钢丝上,生怕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前者或许没那么多财富和地位,却拥有最宝贵的安稳和自在,夜里睡觉不用锁门,跟邻居打招呼不用琢磨措辞;后者看似拥有了一切,却被困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不得自由,连笑都得看场合,累不累?
“其实啊,人这一辈子,就像这杯茶。”李哥端起茶杯,示意我们看,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最后还是一片一片沉到杯底,舒展着叶片,“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最后还是要沉到杯底,才能泡出最醇厚的味道。人也一样,不管爬得多高,挣得多厚,最后还是要回归本心。本心干净,活得就踏实,喝口白开水都觉得甜;本心污浊,活得就煎熬,吃山珍海味都像嚼蜡。”
“王二柱那样的老实人,就像杯里的浓茶,看着普通,褐色的,没啥好看的,可喝着却暖心暖胃,能解乏;那些有权有势却活得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就像加了太多糖精、色素的饮料,看着花哨,五颜六色的,可喝多了只会让人觉得腻,甚至恶心,还伤胃。”
夜色越来越深,公园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蟋蟀在草丛里唱,青蛙在水沟里叫,像是在为我们的闲聊伴奏,热闹又亲切。茶桌上的茶换了一泡又一泡,从龙井换成了普洱,味道从清爽变得醇厚,又渐渐淡了下去,可我们心里的感悟却越来越深,像泡开的茶叶,慢慢舒展。
或许,生活的真谛从来都不复杂:做个老实本分的人,说真话,做实事,不害人,不亏心。就算说话大声点,直爽点,偶尔得罪人,又有何妨?至少活得敞亮,睡得安稳,不用怕别人找事,不用怕旧账被翻,走在路上腰杆都挺得直。
而那些总想着算计别人、贪恋权势的人,就算一时风光,住豪宅开名车,也终究会被自己的欲望所累,活得疲惫又惶恐,就像背着沉重的壳的蜗牛,爬得慢,还随时可能被壳压垮。
离开茶室的时候,月光已经铺满了回家的路,白花花的一片,像铺了层霜。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圆,清亮得能看清上面的影子,忽然想起王二柱在田埂上劳作的身影,光着膀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滴在土地里,还有他洪亮的嗓门在田野间回荡,喊着“老婆子,回家吃饭喽”。那声音里,没有算计,没有恐惧,只有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土地的虔诚,像一首朴素的歌。
或许,这就是最动人的生命底色——真实、坦荡、充满力量。就像这杯里的茶,历经冲泡,味道或许会淡,但依旧保持着本真的味道,在岁月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