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风骨依旧(2 / 2)

老张叹了口气:“都九十岁了,还想着不给国家添麻烦,不给村里添负担,这境界,一般人真达不到。”

“是啊,”中年男人感慨地说道,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九十六岁那年冬天,在一个宁静的夜晚,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得非常安详,就像一个沉睡的孩子,没有丝毫痛苦和挣扎。”

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家里人本打算一切从简,不举行隆重的葬礼,只是邀请几位近亲前来帮忙,将他的遗体送往火化场,然后将骨灰埋葬在村后的山坡上,紧挨着他的大伯母。

然而,这个计划却完全无法实施。消息如野火般迅速蔓延,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庄。村民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震惊不已,纷纷表示无法接受这样简单的处理方式。

尤其是村里的几位老伙计,他们与老支书共事多年,感情深厚。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们心急如焚,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赶到了堂哥家。一进门,他们便情绪激动地拍着桌子,大声说道:“老支书为我们村子操劳了一辈子,他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你们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打发他走呢?绝对不行!我们必须要风风光光地送他最后一程,让他走得有尊严!”

他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咽(抬手抹了抹眼睛):“队里的人根本不听劝,自发地就开始忙活起来。有养猪的人家,二话不说就杀了自家的猪,一共杀了五头,就为了让来送葬的人能吃口热乎饭。村里的妇女们也都主动过来帮忙,洗菜、做饭、缝孝布,忙得团团转。”

“最让人感动的是,那些在外工作、上学的村里人,不管在多远的地方,只要一听说老支书走了,都想尽办法往回赶。有在深圳打工的,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有在上海读大学的,跟学校请了假,坐高铁转汽车,一路没合眼;还有一个在国外做生意的,愣是推掉了几百万的合同,坐飞机赶回来。”

“出殡那天,村里的路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光回来送葬的在外乡亲就有好几百人。大家穿着黑衣服,胸前戴着白花,默默地跟着灵车走。没有吹吹打打,没有哭天抢地,但那股子悲痛和不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中年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缅怀:“下葬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有老人,有年轻人,还有些不懂事的孩子,看着大人们哭,也跟着抹眼泪。大家都说,老支书走了,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

我们几个都沉默了,茶室里只有灯光在静静流淌。老支书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没有轰轰烈烈的传奇,却用一件件平凡的小事,温暖了一个村庄,刻进了几代人的心里。他就像村口的老槐树,默默伫立,为乡亲们遮风挡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过了好久,老张才缓缓开口:“这大概就是老百姓的心意吧。你对他们好,他们记你一辈子。老支书用一辈子的付出,换来了全村人的真心相待,值了。”

“值了。”中年男人重重地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笑容,“现在村里建了个小纪念馆,里面放着我大伯当年的军功奖状、军职证明,还有他用过的锄头、拐杖,以及村民们写的感谢信。每次村里的孩子放假,老师都会带他们去看看,给他们讲我大伯的故事。”

“我堂哥现在也快退休了,他时常回村里看看,帮着解决些实际困难,就像我大伯当年那样。他说,要把我大伯的念想延续下去,不能让村里的好风气断了。”

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公园里的灯光像一颗颗散落的星辰。中年男人站起身,这次我们没有再挽留,知道他该回家了。他握着我们的手,真诚地说:“今天能跟你们说这么多,我心里痛快。我大伯的故事,说出来,让更多人知道,他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我们送他到茶室门口,看着他推着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自行车的铃声偶尔传来,清脆而遥远,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岁月伴奏。

回到茶室,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但那股淡淡的茶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我们几个慢慢收拾着茶具,谁都没有说话,心里却被一种沉甸甸的感动填满了。

老支书的故事,就像一杯醇厚的老茶,初品时或许觉得平淡,细细回味,却有甘甜,有苦涩,有温暖,有力量。他用一生告诉我们,善良可以传递,坚守可以传承,平凡的人,也能活出不平凡的价值。

走出公园的时候,月光已经升了起来,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近处的村庄在夜色里安静沉睡。我忽然想起老支书腰上缠着的军功奖状,想起他给孩子们煎的鸡蛋,想起他修的路、办的夜校,想起他去世时全村人自发的送别……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交织,渐渐清晰成一个身影:一个穿着旧军装的老者,在田埂上走着,在教室里教着,在雨夜里背着病人奔跑着,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伫立着……他的身影不高大,却足以撑起一个村庄的天空;他的故事不华丽,却足以温暖无数人的心灵。

或许,这就是岁月深处最动人的风骨——于平凡中见伟大,于坚守中显真情。而那些像老支书一样的人,就像暗夜中的星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让我们在纷繁的世界里,始终记得,什么是值得坚守的,什么是值得珍惜的。

茶香散尽,往事却在心底扎了根,像老支书亲手种下的庄稼,年复一年,生长出希望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