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肉飘逸,风筝多情(2 / 2)

“去吧去吧,”卷发大妈挥挥手,笑着催他,“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赶紧回家给你老伴报喜去,她指定盼着这消息呢。”张大哥连连应着,脚步轻快地走了,背影看着比刚才在相亲角转悠时年轻了十岁,连走路都带着点蹦跶的劲儿。

小王往草坪边缘走,想找个地方坐会儿。草坪边的树荫下,老周正蹲在地上,跟个穿军绿色外套的大爷下棋。棋盘是用树枝在地上画的,歪歪扭扭的楚河汉界。大爷的棋子是捡来的石子,圆的当帅,方的当卒;老周的则是从兜里摸出的硬币,一毛的当小卒,一块的当老将,五毛的圆片当炮。

“你这老将都快被我逼到河沿了,还不认输?”老周得意地敲着地面,手指间夹着个一块钱的硬币,转得飞快,“我这炮再往前挪一步,你就没辙了,认输吧老伙计,输了请我喝瓶冰红茶就行。”

穿军绿外套的大爷慢悠悠地吐了口烟,烟圈在阳光里慢慢散开。他没看老周,眼睛盯着棋盘,拿起颗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慢悠悠地说:“急啥?下棋跟过日子一样,不到最后一步,谁知道输赢?我这叫诱敌深入,让你先得意会儿。”

小王凑过去看,忍不住想笑。明明是老周的老将离大爷的帅只有一步之遥,大爷的帅周围却空荡荡的,没什么子儿护着,反而还在往旁边挪无关紧要的小卒,像是故意给老周让路。这哪是诱敌深入,分明是快输了还嘴硬。

正憋着笑,却见大爷突然把一颗石子“啪”地推到老周的将后面,石子压着地上的线,稳稳当当:“将军。”

老周手里的硬币“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他瞪着棋盘,眼睛都快凸出来了,半天没说话,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像被人捏住了脖子的蛤蟆。末了,他挠了挠头,突然笑了:“行啊大爷,你这藏得够深的!我咋就没看出来你这小卒子是绕后呢?服了服了,冰红茶管够!”

大爷嘿嘿笑了,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捡起地上的石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我年轻时候搞对象,就靠这招。那时候跟我老伴在一个厂,她总以为我是个闷葫芦,啥都不懂,结果厂里猜谜比赛,每次都是我赢。她不服气,就总拉着我猜,猜着猜着,就分不开了。”他说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着光,像藏着星星。

小王捡起地上的硬币递给老周,硬币上沾了点土,还有点老周手心的温度。老周接过去,用袖子擦了擦,塞回裤兜里,嘟囔着:“这老爷子,跟我年轻时候遇到的那个‘千王’似的,表面上看着老实巴交,一出手就要命。”他忽然凑近小王,压低声音,像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过我跟你说,那‘千王’最后栽了——他本来想骗个姑娘的钱,结果把自己给骗进去了,现在俩人孩子都上大学了。”

小王愣了愣,没明白:“骗着骗着爱上了?”

“可不是嘛,”老周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裤子膝盖处磨出了个洞,露出里面灰色的秋裤,“那姑娘其实早就知道他是骗子,却跟他说‘你别骗别人了,要骗就骗我一辈子就行’。后来俩人一起去南方,开了个小卖部,他每天凌晨去进货,她守着店管账,过得比谁都踏实。前阵子我去南方出差,还见着他俩了,老头在店里给老太太剥橘子,老太太骂他剥得慢,那语气,甜得发腻。”老周望着远处的夕阳,眯起眼睛,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所以说啊,套路这东西,终究干不过真心。你看天上的风筝,飞得再高,线还在人手里呢,可要是手里的人变了心,线再结实也没用,该飞还是得飞。”

小王看着天上的风筝,确实有几只飞得不稳了,线在手里忽紧忽松,像是在跟放风筝的人较劲。他想起自己写过的一个剧本,男主角用了各种计谋追到女主角,结果结婚没两年就散了,当时他还觉得是因为不够浪漫,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少了点真心,全是套路,跟老周说的“千王”似的,可人家“千王”最后用了真心,剧本里的男主角却没学会。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打翻了的颜料盘。放风筝的人渐渐少了,风筝一只只落下来,像疲倦的鸟,收拢了翅膀。刚才那对放蝴蝶风筝的老夫妻也在收线,老爷子扛着线轴,线轴转得“咯吱咯吱”响,老太太牵着他的衣角,一步一步慢慢往公园外走。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两道依偎在一起的树,根在土里缠缠绕绕,谁也离不开谁。

小王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犹豫了半天,给妹妹发了条消息:“下次视频,让我好好看看你眼角的痣还在不在,上次没看清。”想了想,又加了句,“妈昨天做了你爱吃的酱肘子,我给你冻在冰箱最底层了,等你回来给你热着吃。”

发完消息,他觉得心里松快多了,像解开了一团缠了很久的线。他往公园门口走,经过相亲角时,红绳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纸片,风一吹,“哗哗”作响,像无数人在低声说话。有张纸片被风吹得掉了下来,飘飘悠悠的,正好落在他脚边。

捡起来看,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行字:“男,32岁,会修水管,会换灯泡,下班回家爱做点家常菜,想找个能一起吃晚饭的人,不用太漂亮,合得来就行。”字迹歪歪扭扭的,还有两个字写涂改了,却透着股实在劲儿,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带着泥土的气息。

小王把纸片重新挂回红绳上,挂得牢了点。风一吹,它轻轻晃着,旁边是张印着“年薪百万,名校博士,有海外经历”的纸片,两张纸挨得近,像是在互相打招呼。其实它们都一样,不管写着“年薪百万”还是“会修水管”,都在等一个愿意多看自己一眼的人,不是吗?就像天上的风筝,不管是金鱼还是孙悟空,都在等手里那根愿意温柔牵着它们的线。

走出公园时,赵哥刚好跑完步,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等他,t恤湿得能拧出水来。“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赵哥拍着他的肩膀,力气大得能把他拍矮半截,“走,喝酒去,我请。庆祝张大哥家闺女有眉目了,也顺便给你鼓鼓劲,下次相亲角,哥陪你去!”

小王笑着点头,忽然觉得今天的风里,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是樱花的香,还是小姑娘嘴里橘子糖的甜?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更像是心里某个地方被熨平了,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