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风带着尘土,像被筛子筛过的冷粉,钻进领口缝里。午夜之后,城市的声音只剩下远处主干道的轮胎摩擦和偶尔掠过的无人机嗡鸣。临时改装的面包车停在一排枯死的法国梧桐下,车窗贴了静电膜,隔着它看出去,路灯像被擦花的月亮。
唐飞把三块屏幕拼成一个不规则的矩形,指尖在触控板上来回滑,像厨师刀尖挑剔鱼刺。他调出“地下空间普查”公开数据库,灰白色的底图满是蜂窝状的区块;又叠加“地震应急通道”的防灾图层,几条粗重的红线从城北沿山体切入市区;最后,他把自己一小时前开车绕城时采到的电磁噪声谱叠在最上面,像给一张ct片涂上了热力色。
“看A点。”他放大一处道路交汇口,“这里的普查图标注了一个‘文化藏品库’,但地震通道没覆盖它。按规范,恒温库这种地下大空间,应该预留应急通道接入点——它没有。”
“b点。”他滑过去,“市政给了一个管线检修节点,四条主干从这里穿过,但电磁噪声谱在它上方是‘冷’的。一条主干、四条支干,理论上,运放设备至少该有呼吸。”
“c点。”他最后停在一片老旧的棚户改造区旁,“这里普查图干净得像被橡皮擦过,什么都没有。但我的谱上显示过三次低频‘心跳’——三点一律,间隔稳定。”
陈婧翻开悬挂在仪表板下的小笔记本,用铅笔把A、b、c标上,背后按了重。她把夹在耳朵上的发夹取下,别回髻里:“先A点。”她抬手整了整胸前“文化单位联合会”的临时证件带,“我们先看门脸再看里子。”
林默把一支荧光粉笔插进口袋,另一只手把地图叠成三折,瞄过三处点位,没说话,只在c点旁边点了两笔。
面包车空调压缩机轻轻一哼,像怕惊着什么。
一小时后,“文化藏品库”的地下入口把他们吞没。地面建筑是带着新古典立柱的假壳,立柱上钉的仿铜铭牌写着“城北文化藏品联合库”,擦得发亮。两道玻璃门之间的风幕机把一股人工的暖风吹在脸上,有香味,干净得不像为人准备。安保桌后的人脸识别终端盯着他们,屏幕上旋转着“欢迎预约参观”的蓝字。
陈婧把证件交过去,语速不快:“例行巡检。上月有恒温波动的报告单,做个复核。”
前台看了眼她胸前的金色“联合会顾问”徽标,瞬间变得勤快。几分钟后,一名穿浅灰制服的管理员从电梯口小跑过来,嘴角笑意标准,眼神却一帧帧地扫描陈婧的鞋子、发卡、袖扣:“辛苦辛苦,恒温回路上周刚换的阀件,您看需要从哪层开始?”
“最底层。”陈婧平声。
管理员迟滞了一秒,笑意没变,手指在电梯面板上点了一下,电梯门开了。轿厢里是新刷的钢板味,凉气从缝里往外钻。电梯下降,LEd屏从-1跳到-3,最后停在“恒温库三层”。门开,冷雾像穿堂风一样扑面而来。
“这边请。”管理员领着他们进入一个宽大的灰色空间,均匀的白色灯线铺在天花板里,亮得没有阴影。整齐的货架上码着灰白色的箱子,每个箱子都贴着条形码和“文物编号”。陈婧伸手摸了一下货架边缘,手指上只有清洁剂的光滑,连浮灰都没有。她停下,在地面弯腰:水泥地面熨得像玻璃,没磨损痕迹。
“仓内通风能看吗?”她抬头。
“当然。”管理员走到墙边,指着一块透明观察窗,“这是回风井。”
陈婧把手贴到观察窗边,静静等了三秒,又把手抽回,手心无冷凝水。她看了一眼林默。林默往前一步,靠近一列“文物箱”,低头细看那一列标签:字迹统一,印刷成色一致,标签上的“藏品入库日期”一律是上月15号——同一天。他把手掌搁在箱子侧面,指尖用力,面板不柔,打的是同一批模。
“想看电梯井侧壁的结构图。”陈婧回头。
“呃……这个要申请。”管理员的笑容这次有了裂痕。
“不麻烦。”林默已经绕到电梯后方,从消防标识指向的疏散通道进去。通道尽头有一道单向闸门,闸杆红漆未掉,一点划痕都没有。他用指节敲了下闸门边的金属框,声响发闷,不像后面有空腔;又转身对着墙体的某一块瓷砖敲了三下,声音从“实”变成了“空”再回到“实”。他侧耳听完,退半步,低声对陈婧说:“墙后是封闭砖填充,没井道。”
“谢谢,我们复核完了。”陈婧冲管理员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步子不急不缓。在电梯内,她盯着那枚面板上“紧急呼叫”的小孔,指尖轻轻扣了下不锈钢边。面板微微松动,细不可闻的一声“嗒”从里面传出来,像某个磁簧开关被轻轻触动。
回到地面,风幕机又热心地往他们身上吹暖风。走出大门,外面的风像是想把人扇醒。林默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嵌的铜牌,手拇指指腹在口袋里碾了碾,没说话。
“b点。”陈婧把风衣领子立了起来。
市政管线检修口在一个环岛绿化带内,半人高的绿篱围出一小片安静。铁盖刷了新漆,螺栓上的涂层完好,连扳手痕都没留。陈婧把一只小小的便携吸盘贴上去,轻轻一拉,铁盖纹丝不动。唐飞从面包车里递来一根柔性内窥镜,管头像蜥蜴舌头一样细,光点从叶丛里滑下,沿盖与路面之间的缝隙探进去。
屏幕上是一条暗灰色的金属喉管,内壁光洁,三十厘米处出现了一片略发亮的金属面,像一张紧闭的嘴唇——止回门。唐飞沿喉管继续推进,镜头被那“嘴唇”停了下来。他把亮度调高,止回门边缘有蓄力弹簧的亮光,弹簧表面的防锈漆很新。再往后,是一片黑。
“单向。”唐飞咬了下吸管,把内窥镜收回来,“从内向外能开,外面进不去。”
“通风呢?”林默蹲在树荫里,掏出一包几乎用尽的荧光粉,把一点粉末送到盖缝边,等风。“往里吸。”他低声。“负压。”
“有人用它换气。”陈婧拧紧风衣扣,眼神往远处一辆缓缓驶过的警用巡逻车飘了一下——车顶的摄像头挪了个角度,没有停。她把内窥镜塞回唐飞掌心:“走,c点。”
他们绕过一片拆迁中的旧小区。夜里施工的挖掘机停在围挡后,黄黑相间的臂架像被折断的长肢。c点在一段挡土墙前,混凝土墙身带着施工时留下的纵向拉模纹,光在上面拖出长条。墙角有小小的白色喷涂字“桩号K3-112”,紧接着是“113”“114”,过去十米后,数字跳到了“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