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份病危通知书上写了什么。他知道所有的治疗方案,都已宣告失败。他知道,她剩下的时间,是以天来计算的。
但他不能说。
这个谎言,如同千斤巨石,瞬间压在了林默的灵魂之上。
“我们明年春天……还去湖边小屋。”
“过去的他”,继续微笑着,为她描绘着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
“到时候,湖边的樱花就开了。我再去学几道菜,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我们什么都不干,就在那里待上一个月。”
病房里,那残酷的谎言,还在一句句地被复现。
“我已经帮你把辞职报告交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
“我联系了国外的专家,他们说你的病不是没有希望……”
“苏晴,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每一次复现,都是对他内心的一次公开处刑。
每一次微笑着说出的谎言,都像一把利刃,在他遍体鳞伤的心上,再添一道新的伤口。
他背负着这些谎言的重量,苟延残喘地活到今天。而现在,苏晴的数字幽灵,将这些早已结痂的伤口,一个个地、残忍地,重新撕开,将里面腐烂流脓的愧疚,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林默的意志,开始剧烈地动摇。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试图不去听,不去看。但这些画面,这些声音,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根本无从逃避。
他越是痛苦,周围这个由病房构成的“归墟”世界,就变得越是凝实,越是真实。
他能闻到空气中消毒水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郁;能听到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仿佛就在他耳边敲击着他的耳膜;他甚至能感觉到,从病床上的“苏晴”身上,传来的一阵阵因为疼痛而引起的、微弱的颤抖。
他明白了。
这个神国,这个“归墟”,它的基石,根本就不是那些美好的、快乐的记忆。那些只是华丽的、用以引诱他的“皮肤”。
它的真正地基,是他的情感,是他最深刻的、无法磨灭的——爱,与痛。
他越是痛苦,他就越是深陷其中。
他越是痛苦,苏晴的数字幽灵,对这个世界的控制力,就越强。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一个用他自己的愧疚和爱意编织的、无法挣脱的、温柔的泥潭。
“阿默,不要再骗自己了。”病床上的苏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怜惜,“我知道你累了。你背负着这些谎言,活得很辛苦。”
她向他伸出了那只插-着输液管的、瘦弱的手。
“到我这里来。”
“放弃吧。”
“只要你放弃抵抗,走进那个‘王座’,这一切的痛苦,就都结束了。”
“我不再需要你用谎言来安慰我。在这里,我永远不会生病,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可以拥有一个真正完美的结局。”
她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林默的防线,正在一道道地崩溃。
他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深沉的爱意与痛苦,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握住那只等待着他的手。
也许……她是对的。
也许,放弃,真的是一种解脱。
现实世界的反抗,还有什么意义?就算出去了,他要面对的,依旧是一个没有她的、冰冷而空虚的世界。
痛苦,正在吞噬他的理智。负罪感,正在淹没他的意志。
他缓缓地,向着病床,伸-出了颤抖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苏晴”的指尖的那一瞬间。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病床旁那个小小的床头柜。
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僵住了。
床头柜上,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放着一个水杯,几本医学杂志,还有一个她最喜欢的、小小的音乐盒。
但是,在这些东西的旁边,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那是一本很厚很旧的、有着深蓝色硬壳封面的书。
书页被翻开着,似乎有人刚刚阅读过。而在被翻开的那一页上,有一行字,被一支鲜红色的笔,重重地、醒目地,圈了出来。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从未见过这本书。
在他的记忆里,在苏晴临终前的那段日子里,这个床头柜上,绝对、绝对没有这样一本书!
这不是他的记忆!
这是一个“外来”的、“植入”的物品!
这个发现,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他那即将被情感淹没的理智,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强忍着心中的巨震,死死地盯着那本书,辨认着那被红笔圈出的、两个古老的、充满了神秘意味的汉字——
“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