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常年隐居在五台山另一处僻静洞窟的苦禅和尚,一位连陈擎天、霍天明当年都对其执弟子礼的得道高僧。
“苦禅大师。”霍峻见到老僧,微微颔首示意,语气带着尊敬。这些年在山中,这位老僧是少数知晓他身份并时常与他谈禅论道、抚平他内心创痛的人。
苦禅和尚缓步走进院内,目光平静地落在霍峻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霍施主,你当真决定要踏入那万丈红尘,沾染那无边的业火了么?”苦禅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霍峻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但眼神依旧坚定:“大师,局势糜烂至此,陈叔叔罹难,内乱将起,大夏倾覆在即。峻,虽身残,不敢忘父辈之志,不能负陈叔叔之托。”
苦禅和尚缓缓摇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怜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痴儿。你只知前去承担责任,可曾看清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指向院外那纷扰的世间方向:
“你此去,非是坦途,而是绝路。”
“首先,是‘死路’。那些隐藏在暗处,能刺杀陈擎天的人物,绝不会允许霍天明的儿子,一个可能整合力量、威胁到他们的变数活着走到台前。你的每一步,都将伴随着明枪暗箭,步步杀机。你虽有将才,却无自保之力,此去,十死无生。”
“其次,是‘污名’。你以残疾之身,无名之辈骤然现身,欲执掌危局,多少人会服你?届时,构陷、污蔑、质疑将如潮水般涌来。你会被斥为‘僭越之辈’、‘阴谋家’,甚至可能被污为与刺杀陈帅之事有染!你父霍天明一世英名,或许都要因你而蒙尘。你将背负千古骂名,遭人唾弃,死后亦不得安宁。”
苦禅和尚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剖开了未来最残酷的可能性。陆瀚洲的心腹和影卫们听得脸色发白,因为他们知道,老僧说的,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
霍峻低着头,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沉默了许久。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苦禅和尚看着他,最后轻声问道:“霍施主,老衲再问你一次。舍弃这山间清静,踏入那必死之局,背负那万世污名……你,真的做好准备了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霍峻身上。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恐惧与犹豫,反而露出了一丝近乎解脱的平静笑容。那笑容,与他父亲霍天明决死冲锋前的笑容,竟有几分神似。
“大师,”霍峻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父亲当年,明知是死,依旧率军冲入深渊。”
“陈叔叔,明知高位之上危机四伏,依旧稳坐中枢,直至遇害。”
“他们为的,难道是身后清名,是长生不死吗?”
他推动轮椅,面向首都的方向,脊梁挺得笔直:
“他们为的,是脚下这片土地,是身后的亿万黎民。”
“我霍峻,双腿已废,苟活至今,已是偷生。若能以我这残躯、我这污名,换得大局一线生机,换得更多同胞免于涂炭……”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虽千万人唾弃,吾往矣。”
“——纵身死魂消,亦无悔。”
苦禅和尚闻言,久久凝视着霍峻,最终,他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一丝释然。他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善。既然施主心意已决,尘缘未了,老衲……便不再阻你。”
“唯愿施主,此去……能守住本心。”
说完,苦禅和尚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苍翠的山林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霍峻收回目光,看向陆瀚洲的心腹,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而冷静:
“我们走吧,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