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生,为了维持自己绝对理性的精神状态,抽取、贩卖、品鉴了成千上万段最黑暗、最绝望的记忆。
而此刻,那些被她当作商品和垃圾处理的哀嚎与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尽数倒灌回她自己的脑海!
她看见了!
她看见自己童年时,因为展露了超乎常人的共情能力,被笃信“情感是弱点”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关进漆黑的隔音室里,直到她学会麻木。
她看见了!
她看见自己研发出记忆抽取技术后,第一个实验体,一个自愿前来忘记家暴的女人,在实验台上惊恐地睁大眼睛,对着她无声地喊出“救我”,然后七窍流血,断绝生息……
千万人的痛苦,与她自己的痛苦叠加在一起,构成了最残忍的炼狱。
“够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那位一直沉默铸鼎的老盲人——铜鼎匠,拄着一根铁杖,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看”着在地上抽搐的渡魂婆,浑浊的眼眶里竟流下两行清泪。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举起铁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旁边最后一尊尚未启用的、完美无瑕的青铜鼎。
“哐——!”
巨响声中,那件艺术品般的容器四分五裂。
“我铸它们,最初……只是想为我死去的妻子,安放一丝遗念……”老人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悔恨,“可你们,却拿它们来囚禁活生生的人。”
他转过身,面向那个瘦小的、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孩小忆。
“孩子,”他老泪纵横,“你不是容器,你是钥匙。”
说罢,他竟将枯瘦的手指放进嘴里,猛地咬破,然后带着淋漓的鲜血,在身旁那尊破碎的鼎壁上,迅速画出了一道极其古老繁复的符文。
那是他家族代代相传的,用于解除记忆封印的——开启式。
符文完成的瞬间,一道微光从鼎壁上亮起,没入小忆的眉心。
小忆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金属色的瞳孔中,无数人的面孔、无数段人生在疯狂闪烁。
最终,所有的画面定格在她自己被父母卖到“忘川阁”的那一天。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与某种禁锢了她十年的枷锁做最后的抗争。
终于,她猛地仰起头,张开嘴,发出了十年来的第一声嘶喊,那声音撕裂了黑暗,震动了整个地宫:
“我不想忘!!!”
声波如实质般扩散开来!
远处主实验室的废墟中,那座已经停止运转的“哀恸结晶塔”,竟由内而外地爆开无数裂纹,无数道被囚禁的残存意识化作点点红光,如血雨般四散纷飞,最终消弭于无形。
“白影,动手!”凌寒的声音冷静如初。
她趁机将那枚军用级样本吸附贴片,死死按在主控终端的数据接口上。
“收到!正在上传《忘川实录》——包括七十三名核心买家身份名单、政客操控舆论案例、幽兰会秘密资金流向……上传完毕!”白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视频流已推送,标题已按您说的修改——《你们买的安宁,是我们被偷走的一生》!”
同一时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三百多个社区的公共信息屏幕、商业广场的巨型广告牌,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数据流强行接管。
屏幕上不再是光鲜亮丽的广告,而是那些刚刚苏醒的受害女性,她们或哭泣、或茫然、或愤怒的脸庞。
“消防队!例行检查,所有人立刻疏散!”乔伊带着一支伪装成消防员的外围小组,恰到好处地突入市集,高效地疏散着被黑暗和突发事件惊动的群众。
她快步走到小忆身边,将一面早已准备好的、鲜红的凤凰战旗,轻轻披在女孩颤抖的肩上,然后对着自己领口隐藏的微型摄像头,用一种清晰洪亮、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奉上级命令,从今天起,‘忘川阁’原址将立刻查封,并改建为‘记忆纪念馆’——不为遗忘,只为铭记!”
人群彻底骚动起来,一些有心人已经开始在手机上疯狂传阅那份刚刚被曝光的买家名单。
废墟之中,渡魂婆瘫坐在地,在极致的痛苦中,她那双失焦多年的瞳孔,第一次显现出属于人类的焦距。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嘴里反复呢喃着:“我……我真的以为……我是在拯救她们……”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凌寒独自立于夜光市集最高的钟楼之顶。
她摘下胸前的“凤凰之羽”,在微弱的星光下,只见玉坠表面的裂纹中,竟渗出了丝丝缕缕血光般的金色细线,每一道金丝中,都仿佛缠绕着一段不属于她的悲鸣。
她轻轻摩挲着那半枚冰冷的玉坠残片,低声自语:“姐姐们,原来记住……才是最强的武器。”
远处,第一缕曦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市集的一角。
一座崭新的木匾被匆匆挂起,上面的墨迹尚未干透,字迹苍劲有力:
“此处不卖记忆,只收勇气。”
城市恢复了喧嚣,仿佛昨夜的噩梦只是一场幻觉。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幽兰会最高理事会的加密服务器中,一份标注为“最高紧急”的加密文件悄然送达。
附件的标题,简洁而冰冷:
【代号‘玫瑰’,已确认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