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被一只颤抖的小手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湿冷空气。
小蝉全身湿透,发丝紧贴着苍白的脸颊,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油纸包裹,像是抱着自己唯一的希望。
“凌寒姐!”她声音发颤,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九娘让我交给你的……说是急件。”
凌寒从阴影中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她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指尖触及之处,油纸冰冷而湿滑。
她没有立即拆开,而是先给小蝉递过一条干布巾,又将火盆往她脚边推了推。
做完这一切,她才慢条斯理地解开层层缠绕的麻绳,剥开浸透雨水的油纸。
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锦盒,而锦盒之中,静静躺着一张烫金请柬。
“秦昊先生与沈婉小姐喜结良缘,敬邀阁下莅行”。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日期,正是一个月后。
地点,秦家那座戒备森严的祖宅——云岫山庄。
凌寒的目光死死钉在“秦昊”那个名字上,捏着请柬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一寸寸发白,骨骼发出细微的悲鸣。
这不是炫耀,这是最赤裸、最残忍的挑衅。
一个亲手策划并执行了对“凤凰”小队围剿、亲手将她推入死亡深渊的男人,竟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迎娶他人,仿佛她的牺牲,她所有同伴的鲜血,都不过是他平步青云路上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小蝉,你先回去,告诉九娘我收到了。”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小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被她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震慑,最终还是点点头,躬身退出了茅屋。
屋里只剩下凌寒一人,还有那盆忽明忽暗的炭火。
她将请柬凑近火光,纸张边缘被烤得微微卷曲,就在她准备将其付之一炬时,门帘再次被掀开。
这次是九娘,她披着蓑衣,步履匆匆,显然是不放心。
“我就知道你会想烧了它。”九娘一把按住她的手,眼神锐利如鹰,“别冲动,这东西不只是来恶心你的。”
她从凌寒手中拿过请柬,翻到背面,那里空无一物。
九娘却不以为意,将背面平举在炭火上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距离。
几秒钟后,奇迹发生了。
一行极淡的、几乎与纸张融为一体的隐形墨迹,在高温炙烤下缓缓显现出来,字迹娟秀而急促:“她在松涛苑,每周三下午有药浴。”
凌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松涛苑’?”
“没错。”九娘收回请柬,脸上的神情无比凝重,“沈家掌控着东亚战区近半的军需供应链,从高精度芯片到特种合金,无所不包。秦昊与沈婉联姻,意味着他将正式打入军工复合体的高层核心圈,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资源和权力。而‘松涛苑’,是沈家对外宣称收治精神疾病患者的私设疗养院,实际上,那里关押着不少沈家的敌人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九娘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凌寒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想起,夏暖——凤凰小队最优秀的医疗兵和情报员,在最后一次加密通讯中,模糊地提到自己将被送往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休养”,之后便音讯全无。
时间、地点,一切都与眼前这条线索严丝合缝地吻合了!
夏暖还活着!她被囚禁在沈家的私人黑牢里!
这个认知让凌寒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又在下一秒凝结成冰。
她盯着那张请柬,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寒冷、锐利。
那不再是一个受害者的愤怒,而是一个猎手锁定猎物时的专注。
当晚,茅屋里的灯火彻夜未熄。
凌寒摊开一张巨大的白纸,凭借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公开发布的卫星影像以及九娘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云岫山庄地下管网资料,一笔一划地绘制着那座固若金汤的庄园结构图。
她的笔尖在山庄西侧一个点上重重停下。
“这里,是一条七十年代修建、后来被废弃的防洪排水渠。”她指着图纸上那条蜿蜒的虚线,对一旁的九娘说,“它的出口直通厨房后巷的垃圾处理区。根据山庄的运营模式,每逢大型宴会,这里必然会启用临时冷链运输车来处理巨量的厨余垃圾,安保等级反而会因为人流混杂而下降。”
她的计划已然成型。
她从贴身的行囊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玉髓发簪,簪头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也是她伪装身份的一部分。
但此刻,她用一把精密的微型螺丝刀撬开发簪尾部,露出了里面复杂的集成电路。
经过一夜的改装,这枚古典的发簪变成了一个高效的信号干扰器,启动后,可以在十米范围内屏蔽所有监控摄像头和无线信号,持续时间三十秒。
时间不多,她的目标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以“婚宴女工”的身份混入,救出夏暖,取得秦昊与沈家勾结的证据,最后……留下一个他们永生难忘的标记。
三天后,一辆挂着军方牌照的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云岫山庄。
陆枫身着笔挺的军官常服,肩上的将星在门廊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作为军方代表,前来与秦昊洽谈此次婚宴的安保合作事宜。
“秦先生,恭喜。”陆枫风度翩翩,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秦昊有力地握了握手。
“陆将军大驾光临,秦某不胜荣幸。”秦昊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然而,在转身与秦昊并肩走向会客厅的瞬间,陆枫的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他与凌寒在“苍龙”特种作战学院同期受训过三次,深知那个女人的实力。
官方报告称她在一个月前的任务中遭遇伏击,毫无反抗就被当场击杀,尸骨无存。
陆枫一个字都不信。
凌寒那样的怪物,就算被一个加强连包围,也绝不可能“毫无反抗”。
更奇怪的是,近期军方的超级计算机“数字宇宙”在分析全球网络数据流时,多次捕捉到来源不明、但作战模式与凌寒高度相似的数据碎片。
他本想深入追查,上级却直接下达了封锁调查的最高指令。
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陆枫一边与秦昊寒暄,一边用袖扣上的微型扫描仪,不动声色地将庄园内部的安保布防图完整地录了下来。
他准备将这份情报带回“苍龙”总部的秘密情报分析中心,重新研判。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秦昊的这场婚礼,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太平。
与此同时,凌寒已经成功地潜入了目标区域。
她化装成一个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送菜农妇,佝偻着背,推着一辆装满蔬菜的板车,混在喧闹的后厨备货队伍中。
厨房里热火朝天,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这个毫不起眼的临时工。
她借着更换食材箱的掩护,迅速闪身进入连接后厨与主厅的备餐通道。
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那盏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她算准了角度,从袖中弹出一枚口香糖大小的灰色胶体,精准地粘贴在了吊灯厚重的金属支架与天花板的接缝处。
那是一枚微型高保真监听器。
正当她准备原路撤离时,走廊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轮椅滚动声。
凌寒心中一凛,立刻闪身躲进一个堆放餐具的壁龛阴影里。
透过门缝,她看见两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人推着一张轮椅缓缓经过。
轮椅上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眼神空洞,面无血色。
正是夏暖!
凌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到夏暖的手腕上有明显的束缚痕迹。
就在轮椅即将经过门缝的瞬间,夏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连续眨了两下。
——这是“凤凰”小队内部约定的最高级别求救信号!
一股混杂着狂喜与杀意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凌寒的四肢百骸。
她退回到最深的暗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稳住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跳。
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将食指指尖送入口中,用力一咬。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抽出那张被她藏在袖中的烫金请柬,在背面的空白处,用自己的鲜血,一笔一划写下一行字:
“新娘不会活过洞房夜。”
写完,她将这张宣告战争的请柬随手塞进旁边一个装满湿漉漉厨余垃圾的桶里,任由那些肮脏的汁水冲刷、浸染,让那血色的字迹在墨迹的晕染下显得愈发诡异和模糊。
这封请柬最终会被当做垃圾运走,但总会有人发现它。
这就够了。
而在百里之外,一座伪装成“前沿策略事务所”的摩天大楼顶层,一个全息投影屏幕前,一个身穿白色作战服的年轻女子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上一条条飞速滚动的代码。
忽然,一段经过加密的暗号频段被激活,屏幕中央跳出一个小小的凤凰图样。
白影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她轻声自语,仿佛在对空气说话:“姐姐,我找到‘清道夫’那台核心服务器的最后一个跳板了……这次,我们一起烧了他们的天。”
她话音刚落,窗外一道惨白的雷光划破长空,瞬间照亮了她身旁桌案上展开的一张全新作战地图。
地图上,除了云岫山庄那个被红色圆圈标记出的地点外,还额外多出了七个同样醒目的红色坐标,如北斗七星般散落在大陆的各个角落。
那是“凤凰”幸存者们最后的集结令。
天空中的雷声渐渐平息,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转为细密的冻雨,敲打在落地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城市的温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远方港口区的方向,一层浓重而粘稠的灰白雾气开始弥漫,悄无声息地吞噬着灯火与建筑的轮廓。
一场比暴风雨更冷酷、更致命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