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七年·夏·未央宫温室殿:
西征前夕的长安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紧张的期待之中。未央宫内,灯火通明,尤其是皇帝日常理政的温室殿,烛火更是亮至深夜。
殿内,炭盆早已撤去,初夏的夜风透过微开的窗棂,带来一丝凉爽,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肃穆。
明日,皇帝便将誓师出征,此刻,是他与留守监国的太子刘进,最后一次、也是最深入的一次交代。
没有侍从,没有宦官,只有父子二人对坐。案几上摆放着并非奏章,而是一张极其详尽的西域及河西走廊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河流、城池、以及预计的进军路线和粮草囤积点。
刘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几个关键节点,声音低沉而清晰:“进儿,朕此番西征,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战役。所求者,非击溃,非驱逐,而是根治。故,朕预计,此战绝非一年半载可竟全功,恐需数年之功,反复清剿、屯驻、经营。因此,长安之重任,首在后勤,而后勤之核心,在于粮草!”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朕对你,有四项硬性要求,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达成!”
“第一,武威郡!此地乃河西走廊门户,扼守东西交通咽喉。一年之内,给朕囤足一百万石粮草!必须确保粮仓坚固,防潮防火,有重兵把守!”
“第二,酒泉郡!此地位置关键,北御匈奴残部,西接西域,南屏羌胡。同样,一年内,囤积一百万石!”
“第三,敦煌郡!此为出玉门关前最后一大基地,乃进军西域的跳板。此地囤粮,更为紧要,同样需一百万石!且需储备大量箭矢、铠甲、攻城器械部件,以及足够的驮马、骆驼!”
刘进认真听着,飞速地在心中计算着调动民夫、筹集粮食、组织运输的庞大计划。这三个数字虽然惊人,但依托富庶的关中、河东乃至巴蜀之地,并非无法完成。他郑重颔首:“儿臣明白!必倾尽全力,保障河西三郡粮草充足!”
然而,刘据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刘进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据的手指猛地向西滑动,越过漫长的、标注着沙漠和戈壁的区域,点在了西域腹地、乌孙国附近的一个点上——贵山城。
“第四,这里!贵山城!此地,将作为朕中军未来长时间驻扎之大本营,亦将是经营西域之核心!一年之内,最迟一年半,此地必须给朕囤积起一百五十万石粮草!”
“一百五十万石?!在贵山城?!”刘进几乎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父皇!此地距长安何止万里!中间隔着漫漫流沙、戈壁险滩,路途遥远且艰难无比!要将如此巨量的粮草,运抵西域极西之地,这…这路上的消耗恐怕…”
他不敢再说下去,但意思显而易见: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运输成本将是一个天文数字,可能运送一石粮到贵山城,路上就要消耗掉十石甚至更多!这会对帝国的财政和民力造成难以想象的压力。
刘据看着儿子震惊和不解的表情,并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深远谋虑的笑容。他缓缓道:“进儿,你只看到了运输之难,却未看到朕为何要如此做。”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从贵山城缓缓向四周划开:“朕要这一百五十万石粮,并非仅仅为了支撑一场战争。朕要的是,以此为基础,向西域大规模迁徙军民,实行屯田!”
“屯田?”刘进一愣。
“不错!”刘据目光灼灼,“欲真正将西域化为汉土,而非羁縻之地,仅靠武力征伐,大军来回奔波,是绝无可能的。必须要有大量的汉人过去,扎根于此,耕种于此,生息于此!”
“朕已命赵充国在漠北试行,西域,更是重中之重!这一百五十万石粮,就是第一批移民和驻军的口粮和种子!让他们能撑到第一次收获!”
这个宏伟而大胆的计划,让刘进心神剧震。他瞬间明白了父亲的野心——这已远超一次军事行动,而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国土扩张和民族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