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试问陛下:太后若不葬入定陵,将来史书工笔,会如何记载?天下亿万臣民,那悠悠众口…又会如何议论陛下?他们会说,陛下因私怨而废公义,因私情而毁礼制…甚至…甚至会有人妄加揣测,谓陛下得位…”
他没有说完,但那个意思已经明白无误。
“陛下…您…将要如何堵住这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啊?”
最后这一问,如同一声惊雷,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刘据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理由、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痛,在田仁这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一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可以力排众议,可以用皇权强行推行。但然后呢?正如田仁所言,他将如何面对史书?如何面对天下人那探究、猜疑、甚至非议的目光?
他辛苦建立的盛世威望,他力图塑造的明君形象,难道要因为这件事而蒙上阴影吗?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嘴巴在窃窃私语,看到了史官那支冷酷的笔…他不仅仅是刘据,更是大汉的皇帝。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首先考量帝国的稳定与声誉。
一股巨大的、无法排遣的悲凉和挫败感席卷了他。他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良久,他睁开眼,眼神中的坚持已然褪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沙哑:
“罢了…就…依卿等所议吧。”
“以太后之礼,祔葬…定陵。”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大臣们如蒙大赦,却也心情复杂,纷纷叩首:“陛下圣明!”
他们退去了,留下刘据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阳光透过高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而孤寂的内心。
他最终,还是没能为母亲实现最后的愿望。他战胜了所有的政敌,开创了盛世,却最终败给了无形的礼法和那“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帝王的宝座,在赋予他无上权力的同时,也剥夺了他作为儿子最纯粹的一份孝心。
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无奈,是位居九五之尊也无法摆脱的、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