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冲出大帐,望向北方地平线时,那股狂怒瞬间被一股寒意浇灭。远处,烟尘滚滚!匈奴王庭的狼头大纛在寒风中隐约可见!
数万骑兵列阵的肃杀之气,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清晰感受到!更让他心悸的是,朔方方向,汉军的斥候活动骤然频繁,如同幽灵般在营地外围游弋!
“将军……”副将赵始成凑近,声音带着恐惧,“王庭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还有汉军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走吧,如果我们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向西也好,远离这两个恶邻对我们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儿。”
听了他的话李广利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他环顾四周,那些跟随他多年的部将,此刻眼神闪烁,充满了恐惧和动摇。
那些被裹挟的部众,更是人心惶惶,窃窃私语。他知道,自己这些所谓的“大军”,打打顺风仗、劫掠弱小尚可,真要面对王庭精锐和背后虎视眈眈的汉军,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向西……三千里……”李广利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凶光与绝望交织。那是未知的绝域!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流放!但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充满了不甘与怨毒!最终,那咆哮化为一声充满戾气的命令:
“传令!收拾东西!烧了这破营!明日拔营!向西——!!”
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屈辱与疯狂。
一月后。漠南草原边缘。
寒风卷起枯草与沙尘,天地间一片苍茫。一支庞大的、却如同丧家之犬的队伍,正缓慢而艰难地向西蠕动。数万人,男女老幼,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破旧的勒勒车吱呀作响,装载着简陋的家当和奄奄一息的牲畜。士兵们垂头丧气,盔甲歪斜,兵器拖在地上,毫无斗志。
李广利骑在一匹瘦马上,裹着肮脏的皮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曾经被他视为基业的漠南草原,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不甘。
北方,匈奴王庭的骑兵如同监工般远远缀着,冷漠地“护送”他们离开。东方,隐约可见汉军斥候的身影,如同秃鹫盯着垂死的猎物。
“刘据……狐鹿姑……”李广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挤出诅咒,“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猛地一夹马腹,瘦马吃痛,踉跄着向前奔去。队伍在风沙中,如同一条巨大的、濒死的蠕虫,缓缓爬向西方那片更加荒凉、充满未知凶险的土地。
康居?大宛?还是更遥远的、连名字都未曾听说的国度?无人知晓。他们最终消失在历史的滚滚黄沙之中,只留下一个叛国者仓皇西遁的背影,成为后世史书上寥寥几笔的注脚。
朔方古城墙头,刘据身披玄色大氅,迎风而立。寒风卷起他鬓角的发丝,猎猎作响。他极目西眺,目光仿佛穿透了千里风沙,看到了那支狼狈西逃的队伍。
“陛下,李广利残部已西出阳关,进入西域北道。”绣衣使者邴吉低声禀报。
刘据微微颔首,脸上无喜无悲。未能亲手诛杀此獠,终究是憾事。但……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疯狗离巢,自会去咬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漠然,“西域以西那些不安分的豺狼也该尝尝被疯狗撕咬的滋味了。”
他收回目光,转向北方。广袤的漠南草原,在初冬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匈奴的毡包已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空旷的草场和零星的废墟。远处,汉军的旗帜在新建的烽燧上飘扬。
“传旨。”刘据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匈奴已履约。和议已成!”
“命赵充国、赵破奴!班师!”
“命各郡县!接收漠南!移民实边!屯田筑城!”
“昭告天下!北疆……暂宁——!!”
“诺——!!”身后众臣齐声应和,声音在城头回荡,带着胜利的余韵和对未来的期许。
刘据最后望了一眼这片辽阔的土地。和平,如同这冬日稀薄的阳光,带着匈奴的屈辱、李广利的怨毒,以及汉朝铁血的威慑,脆弱地降临了。
它并非坚不可摧,但至少此刻,它为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为那个亟待休养生息的庞大帝国,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转身,走下城头。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翻卷,如同燃烧的火焰,投向那殿宇深处,等待着下一个属于建设与发展的黎明。
而遥远的西方,被驱逐的疯狗,正带着满身戾气,撞向未知的命运,或许,也将为汉帝国未来的西域战略,投下一道不一样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