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军大营,中军帐灯火通明:
任安投诚带来的巨大喜悦尚未散去,冰冷的现实便摆在刘据及其核心将领面前。
在详细盘问任安及其心腹将领后,刘据等人对北军内部的力量分布有了清晰而严峻的认识。
“殿下!” 任安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北军布防图,脸色凝重,“末将虽得众将拥戴,但……真正能绝对掌控的,只有中垒校尉部一万五千步卒,射声校尉部三千强弩手,屯骑校尉部两千重装铁骑,以及步兵校尉部三千重甲锐士。此四部,合计两万三千人,皆愿誓死追随殿下!”
他手指重重地点向地图上两个远离大营、靠近上林苑方向的标记:
“然!最棘手者,莫过于此二部!”
“长水校尉部! 一千五百精锐轻骑!一人双马!来去如风!弓马娴熟!擅骑射奔袭!”
“宣曲胡骑! 一千五百胡人精骑!皆自匈奴、乌桓、羌族中挑选的百战勇士!凶悍绝伦!嗜血如命!骑术冠绝三军!”
“此两部,合计三千精锐轻骑!乃是陛下……不,是武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最机动的力量!其校尉莽通(长水校尉)、张悦(宣曲胡骑校尉),皆是武帝一手提拔的死忠!家眷皆在甘泉宫附近!他们……绝不会投降!甚至……会伺机反扑!袭扰我军后方!截断粮道!威胁极大!”
帐内气氛瞬间凝重。赵破奴、田广明、蒋干、田仁等人眉头紧锁。
三千精锐轻骑!在野战之中,这是一股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尤其在这长安城内外局势未稳之际,若被这支骑兵搅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任安继续道:“至于其余各部,分散守卫各宫门、城墙、要隘,约有两万五千人。这些兵卒,多为墙头草,主将亦是见风使舵之辈。只要我军能雷霆之势解决掉长水、宣曲这两支‘钉子’,展现出绝对掌控力,他们……自然会望风归顺!”
“也就是说……” 刘据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摆在孤面前的当务之急,便是——拔掉这两颗钉子!解决这三千轻骑!”
“殿下明鉴!” 众将齐声道。
“如何解决?” 刘据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强攻?此二部驻扎之地,地势开阔,利于骑兵驰骋。我军虽有兵力优势,但多为步卒、刑徒、新募之兵。若与其野战,纵能胜,也必是惨胜!且耗时日久!甘泉宫方向……等不起!”
“智取!” 赵破奴须发皆张,眼中闪烁着老将的智慧,“必须智取!趁其不备!一击必杀!”
“如何智取?” 田广明急问。
刘据的目光落在任安身上:“任护军,此二部驻扎营地,防御如何?其校尉莽通、张悦,性情如何?可有……可乘之机?”
任安沉吟片刻,道:“回殿下!此二部营地毗邻,位于上林苑边缘,地势开阔,便于骑兵机动。营地外围有简易木栅,哨探严密。莽通此人,谨慎多疑,治军严谨,深得武帝信任。张悦……胡人蛮性,桀骜不驯,但勇猛善战,对莽通颇为服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此二部虽精锐,却有一致命弱点!”
“哦?速讲!” 刘据精神一振。
“粮草!” 任安斩钉截铁,“此二部为保持机动,向来轻装简行,随身携带粮草不过三日之用!其粮秣补给,皆由北军大营统一调拨!每三日,由我中垒校尉部派出一支辎重队,押送粮草前往!”
他看向刘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今日……正是送粮之日!下一批粮草,当于明日午时送达!”
计上心头!
刘据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一个大胆而精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好!天助我也!” 刘据猛地一拍案几,“孤有一计!可兵不血刃,擒杀二獠!收服其部!”
他环视众将,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第一步:李代桃僵! 任护军!你立刻挑选绝对可靠的心腹将领,率一支精干队伍,伪装成中垒校尉部押粮队!人数、旗号、车马、文书……务必一模一样!粮车之中,上层放置正常粮草,下层……暗藏引火之物(火油、硫磺、硝石)及强弩劲卒!”
“第二步:请君入瓮! 明日午时,押粮队按原定路线,抵达长水、宣曲营地!莽通、张悦必会出营查验接收!此乃擒贼擒王之机!待其靠近粮车,伏兵骤起!以强弩攒射!务必当场格杀或生擒二獠!同时,点燃粮车!制造混乱!”
“第三步:釜底抽薪! 田广明将军!你率卫氏旧部最精锐的五千步骑混合部队(含部分重骑),携带大量绊马索、拒马枪、强弓硬弩!提前埋伏于营地外围密林!待营中火起!混乱发生!立刻杀出!不求全歼!只求分割包围!制造恐慌!高喊‘莽通、张悦已死!降者不杀!’”
“第四步:攻心为上! 赵老将军!你持大将军符节!率一部精兵,紧随田将军之后!一旦营中混乱加剧,立刻现身!以大将军威名及太子仁德招降!言明: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归顺者,既往不咎!赏赐加倍!顽抗者……格杀勿论!”
“第五步:雷霆震慑! 蒋干将军!你坐镇武库!随时准备调拨强弓硬弩支援!同时,严密监控长安城内!若有异动,立斩不赦!田仁大夫!你负责舆论!一旦得手,立刻将莽通、张悦伏诛的消息传遍全城!震慑宵小!收拢人心!”
计划周密!环环相扣!众将听得心潮澎湃!眼中精光爆射!
“殿下妙计!末将等领命!!” 众将齐声应诺!
“任护军!” 刘据看向任安,“此计成败关键,首在‘李代桃僵’!务必万无一失!人选、伪装、时机……丝毫不能出错!”
“殿下放心!” 任安眼中闪烁着决绝和自信,“末将亲自挑选死士!亲自部署!定让那二獠……死无葬身之地!!” 他深知此计若成,自己便是首功!彻底在太子阵营站稳脚跟!
“田将军!赵老将军!” 刘据目光转向两位悍将,“野战歼敌!务必迅猛如雷!狠辣如电!打掉他们的傲气!打散他们的建制!为招降创造条件!”
“末将(老臣)领命!必不负殿下所托!” 田广明和赵破奴抱拳怒吼,杀气腾腾!
“好!” 刘据霍然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帐中,“明日午时!便是见分晓之时!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胜!则长安彻底归心!我军再无后顾之忧!败……则前功尽弃!万劫不复!诸君!勉之!!”
“必胜!必胜!必胜!!” 众将齐声怒吼!声震营帐!战意冲霄!
长水-宣曲营地,中军大帐:
天色微明,营地内已是一片肃杀。长水校尉莽通和宣曲胡骑校尉张悦并未安寝,两人在中军帐内对坐,中间案几上摊着一份简陋的舆图,上面潦草地标注着长安城的方向。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凝重、布满血丝的脸。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昨日一天一夜,长安城方向传来的隐隐喊杀声、火光,以及零星逃回的溃兵带来的混乱消息(太子诛杀丞相江充、控制武库、血洗未央宫、任安疑似投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们的神经。他们知道,天……变了!
“张校尉,” 莽通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他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长安的位置,“消息……怕是八九不离十了。任安……这个墙头草!他竟敢背叛陛下!投靠了太子!”
张悦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他虬髯戟张,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莽通校尉!还等什么?!集合儿郎们!杀回长安去!砍了任安那狗贼的头!把太子那帮逆贼杀个片甲不留!!” 他霍然起身,手按腰间的弯刀,仿佛立刻就要冲出去。
“不可!” 莽通厉声喝止,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老将的沉稳和深深的忧虑,“张校尉!冷静!长安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太子控制了武库、未央宫!南军大部归顺!还有卫氏旧部那群疯狗!我们这三千骑,冲进去……就是送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张悦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困的猛兽。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坐以待毙?他咽不下这口气!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缩在这里等死?!等太子那小儿派大军来围剿我们?!还是等任安那狗贼带着假圣旨来招降?!”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莽通缓缓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一角,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和寂静的营地。他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
“等。”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等什么?!” 张悦急道。
“等甘泉宫的消息!” 莽通地转身,目光灼灼,“等陛下的旨意!我们是陛下的刀!只听陛下的号令!长安城乱成什么样,那是陛下的事!我们……只需忠于职守!守住这营地!守住这支骑兵!就是我们对陛下最大的忠诚!”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至于任安……他今日……不是要送粮草来吗?”
呼衍灼瞳孔一缩:“粮草?莽通校尉!你还信他?!他怕是早就投了太子!这粮草……怕不是断头饭!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莽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算计和警惕:
“信?哼!我莽通在军中摸爬滚打二十年,从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粮草……我们确实需要!营中存粮,只够今日!没有粮草,儿郎们饿着肚子,战马跑不动,再精锐的骑兵也是待宰的羔羊!”
“所以……粮草必须收!”
他眼中寒光一闪:“但……怎么收?由不得他任安说了算!”
张悦精神一振:“莽校尉的意思是……?”
莽通走回案前,手指点着舆图上营门外的开阔地:
“传令下去!营门戒备!哨探加倍!所有弓弩手,埋伏在两侧箭楼和栅栏后!弓上弦!刀出鞘!没有我的命令,一只鸟也别放进来!”
“粮车……只准停在营门外百步!押粮队……只准都尉一人上前!其余人等,退后百步!胆敢靠近营门者……杀无赦!”
“你和我……” 莽通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向张悦,“亲自出营!验粮!验人!验文书!!”
“验粮——要一袋袋拆开!仔细查验!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带‘私货’!”
“验人——要看那都尉是不是本人!眼神、动作、口音……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验文书——印章、日期、笔迹……更要核对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