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的宴席已过去小半月,苏瑶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了满地。她坐在窗边翻着沈文轩送来的江南漕运账目,指尖划过“漕帮”二字时,春桃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脚步带了些急。
“小姐,前院传来消息,说二小姐去给老夫人请安时,哭着说您在宴席上故意推她落水,还说……还说您和摄政王举止亲密,有失体统。怕是……怕是早就勾搭到一起了。”春桃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气红了脸,“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明明是她自己扑过来,怎么倒成了小姐推她?”
苏瑶握着账本的手指紧了紧,书页边缘被捏出褶皱。她早料到苏柔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对方会把矛头指向老夫人——她是不是蠢不知道祖母是向着我这边的吗?还有去哭诉祖母可能会做表面样子,但绝不会偏向她。
“祖母怎么说?”她抬眼时,语气已恢复平静。
“老夫人让您这就过去一趟。”春桃咬着唇,“方才看见周嬷嬷脸色沉沉地站在月亮门边,怕是没什么好事。”
苏瑶将账本锁进樟木箱,起身理了理月白色的素纱褙子。前世她总因这些无中生有的指控哭着辩解,反倒落得个“急功近利”的名声,如今再遇这般境况,心湖只漾起微澜。
只不过……如今她早已不会像以前那样。反倒是苏柔这一世竟然这么沉不住气,这才刚消停多久啊就开始搞事了。
“走吧。”她接过春桃递来的玉簪,簪尖划过鬓角时,瞥见铜镜里自己眼底的冷光,“正好,有些账也该跟二妹妹算算了。”
穿过游廊时,几个洒扫的仆妇见了她,都低着头匆匆避开,眼神里藏着探究。苏瑶知道,苏柔的话定已在府中传开,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怕是早就编排出十几种版本的“秘闻”。
刚走到老夫人住的“松鹤堂”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苏柔娇柔的啜泣声:“……孙女也知道不该说姐姐坏话,可那日宴席上那么多人看着,姐姐被摄政王扶着时,两人靠得那样近……若传出去,不仅姐姐名声受损,连相府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呀……我这也是纠结了好久才想着给祖母说祖母一定有办法。”
“你当真是为了相府脸面?”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不悦,却没多少厉色,“瑶儿自小稳重,断不会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可……可姐姐近来确实变了许多。”苏柔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委屈,“前几日我还看见沈表哥深夜从姐姐院里出来,两人在月下说了许久的话……祖母,女儿也是怕姐姐一时糊涂啊。”
苏瑶站在门外,听得心头冷笑。苏柔这招实在阴毒,既污蔑了她与摄政王的关系,又扯上沈文轩——那位刚从江南回来的表兄,若被冠上“私会外男”的名头,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抬手叩了叩门,门内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孙女苏瑶,给祖母请安。”
周嬷嬷拉开门时,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带着审视。苏瑶走进屋,见苏柔正依偎在老夫人膝头,藕荷色的裙裾上还绣着昨日新添的并蒂莲,衬得她面色越发楚楚可怜。
“瑶儿来了,坐吧。”老夫人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银质的抹额在鬓角闪着冷光,“柔儿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苏瑶刚要屈膝行礼,苏柔便从老夫人膝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告诉祖母的,只是……”
“只是你觉得,把这些捕风捉影的话拿到祖母面前,就能让我身败名裂?”苏瑶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二妹妹与其在这里编排我,不如说说那日宴席后,你和三皇子在假山后密谋了些什么。”
苏柔脸色骤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姐姐胡说什么!我何时与三皇子在假山后……”
“哦?你没去过?”苏瑶挑眉,缓步走到屋中,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松鹤延年图》,“那真是奇了,我倒清清楚楚听见,有人说要把我引到暖阁,让我和张谦大人‘共处一室’呢。”
“你!”苏柔猛地站起来,裙角扫过茶几,带倒了一个青瓷茶杯,茶水泼了满地,“你偷听我们说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瑶迎上她的目光,“二妹妹敢做,还怕人听吗?”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着佛珠的手停在半空:“瑶儿,你说的暖阁之事,当真?”
“孙女不敢欺瞒祖母。”苏瑶屈膝行礼,“那日我离席透气,恰好撞见三皇子与二妹妹在假山后商议,说要让张谦大人与我独处,坏我名声。后来多亏摄政王及时赶到,才拆穿了他们的计谋。此事三皇子府的侍卫和丫鬟都能作证。”
苏柔急得跺脚:“你撒谎!张谦大人是被冤枉的,那是你和摄政王串通好的!”
“串通?”苏瑶轻笑一声,“二妹妹怕是忘了,那日摄政王与我素无交情,为何要帮我?倒是你,一口一个摄政王,难不成早就料到他会出手?”
这话戳中了苏柔的痛处,她一时语塞,只能转头看向老夫人:“祖母,您要相信我啊!”
老夫人看着苏柔慌乱的模样,又看了看苏瑶沉静的神色,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此事既涉及皇子与摄政王,不是我们相府能随意置喙的。但瑶儿是相府嫡女,断不容许任何人污蔑。”
苏柔没想到老夫人会是这个态度,咬着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老夫人抬手制止:“你连日来总在府中散播谣言,罚你禁足一月,抄写《女诫》百遍。若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苏柔脸色惨白,却不敢违逆,只能咬着牙福了福身:“孙女……遵祖母令。”
苏瑶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怨毒,知道这禁足根本困不住她。果然,三日后的清晨,春桃从外面采买胭脂回来,脸色凝重地禀报:“小姐,街上都在传,说您为了攀附摄政王,故意设计陷害三皇子,还说……还说您母亲当年留下的那些商户,都是用不干净的手段得来的。”
苏瑶正在描眉,听到这话,手中的眉笔顿了顿,黛色的粉末落在眼下,像一滴泪痕。她对着铜镜拭去那点黛粉,镜中人的眼神冷得像冰。
“是谁传出来的?”
“说是……说是二小姐院里的丫鬟,在街对面的茶馆里跟人说的。”春桃气得发抖,“还说有商户能作证,说当年夫人强占了他们的铺子!”
苏瑶放下眉笔,走到桌边铺开宣纸,蘸了墨汁写道:“柳氏布庄、临江绸缎行、福瑞银号……”这些都是母亲当年亲手创办的产业,账目清白,每一笔进项都记在沈文轩带来的名册里,怎么会突然冒出“强占”的说法?
“看来,苏柔是想借商户的手,彻底毁了母亲的名声。”她将笔重重搁在笔洗里,墨汁晕开,“她以为找几个假商户作伪证,就能颠倒黑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春桃急道,“若是真让这些谣言传开,别说小姐您,连相爷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
苏瑶看着纸上的商户名字,指尖在“吉祥银号”上停住。这家银号的掌柜姓王,是母亲当年从灾民里救出来的,对苏家忠心耿耿,定不会附和谣言。她正想让春桃去请王掌柜来府中,却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相府的小厮。
“大小姐,前院来了位客人,说是吉祥银号的王掌柜,说有要事见您。”
苏瑶心中一动:“快请他到外书房。”
王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藏青色的绸缎马褂,见了苏瑶便扑通一声跪下,脸色灰败:“大小姐,老奴对不起您,对不起老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