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言的身体,僵硬如铁,帐内浓郁的血腥味仿佛凝固的胶水,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三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上。
那是李将军,是王将军,是张将军。
他们都曾是泰昌的宿将,是与北邙铁骑血战过的功臣,也是他此次起兵的左膀右臂。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一起,为那所谓的“最后一搏”而互相鼓劲,酒杯碰撞的声音犹在耳边。
现在,他们却成了三具冰冷的,身首异处的尸体。
而自己,成了敌人眼中,一条需要清理门户的狗。
“怎么?”
完颜烈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玩味的残忍,他用靴尖轻轻踢了踢滚到脚边的头颅,像是在踢一个石球。
“还要我亲自动手,教你怎么做一个听话的下属吗?”
他身后的那名抱刀男人,半开半合的眼眸中,那道银丝般的杀机再次一闪而逝,仿佛随时会撕裂空气。
陆秉言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捏碎了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人性与羞耻。
他不想死。
他不想像他们一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就在一片血污中变成一具冰冷的尸块。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哪怕是……像狗一样活着。
陆秉言缓缓直起身子,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没有再去看那三具尸体,仿佛多看一眼,自己也会被那冲天的怨气所吞噬。
他走向了另一具,尚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身旁。
那名老将,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
他被斩断了头颅,身体却依旧在地上抽搐,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温热的血液还在汩汩流出,那声音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诅咒着这个卖国求荣的罪人。
“锵——”
陆秉言拔出了腰间那柄象征着江南盟主身份的佩剑。剑身华美,镶嵌着宝石,此刻在火光下反射出的光芒,显得无比讽刺。
他走到那具抽搐的尸体旁。
帐内仅存的几名世家代表,看着这一幕,吓得面无人色。林海更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住地打颤,碰撞出细微的咯咯声,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吐出来,下一个被“清理”的就是自己。
就在此时,那具无头的尸体旁,一颗被鲜血浸透的头颅,突然动了。
老将的嘴巴,一张一合,用尽了回光返照的最后力气,发出了含混不清,却又字字泣血的怒骂:
“陆秉言……你……你与异族……同谋……愧对……愧对陆家……列祖列宗……”
“你……你就不怕……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
这四个字,如同四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陆秉言的耳膜上,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握剑的手,也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陆家祠堂里,那一排排庄严肃穆的牌位轰然倒塌,燃起熊熊烈火,列祖列宗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对他发出无声的咆哮。他仿佛看到,无数史官已经悬腕执笔,准备用最恶毒,最肮脏的词汇,将他的名字,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呵。”
完颜烈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打破了他的幻象。
“遗臭万年?真是天真的想法。陆秉言,我问你,史书是谁写的?”
不等陆秉言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我们赢了,泰昌的史官,就会变成我的史官。到时候,你陆秉言,就是看穿旧朝腐朽,毅然引王师入境,拨乱反正,开创新朝的第一大功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幽冷:“能活下去,享受荣华富贵,才是真的。至于骂名?死人是听不见骂声的。”
“快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完颜烈的话,如同魔鬼的低语,精准地击溃了陆秉言心中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