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
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刺破云层,洒向京城时,大多数人家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然而,位于城东的陆府,却已是一片忙碌。
作为江南第一簪缨世族在京城的府邸,陆府的规矩,比皇宫内院也差不了多少。
下人们悄无声息地洒扫庭院,修剪花枝,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经过严格训练的严谨。
内堂之中,当代家主陆秉言,正气定神闲地品着今年新出的第一道春茶。
他年约五旬,一身素色锦袍,面容儒雅,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不像是一方世家族主,更像是一位满腹经纶的大儒。
昨夜的京城暗流,他已知晓。
钦天监被东厂连锅端了。
但他并不慌张。
那颗棋子,本就是用来牺牲的。
那个死士,更是陆家培养了二十年,专为一击毙命而存在的“幽灵”,绝无可能留下任何痕-迹。
所有的线索,都随着孙志的心跳和刺客的毒囊,被彻底斩断,埋入了永恒的黑暗。
新皇就算再愤怒,再猜忌,没有证据,他能奈陆家何?
他陆家,不是河东林氏那种沉不住气的莽夫,更不是淮南刘氏那般愚蠢的商贾。
他们是陆家。
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与国同休的陆家!
想到这里,陆秉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掌控全局的淡然笑意。
他端起茶杯,准备迎接这新的一天。
然而,就在这时。
府邸之外,寂静的长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重而压抑的,车轮滚动的“吱嘎”声。
那声音在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到让地面都微微一颤的巨响!
“轰!”
像是有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陆府的大门,猛地一震,连门环都发出了“嗡嗡”的颤音。
“怎么回事?”
陆秉言眉头微蹙,脸上那份从容第一次被打乱。
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牙齿打着颤,话都说不囫囵。
“家……家主……不好了!!”
“外面……外面……”
陆秉言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猛地起身,厉声喝道:“外面如何?讲清楚!”
“外面……东厂……东厂送来一口棺材!”
管家带着哭腔喊道。
“就摆在咱们府门口!!”
棺材?!
陆秉言大脑“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他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惊慌失措的管家,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清晨的薄雾中,一口漆黑如墨、巨大无比的楠木棺材,正正地横在陆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棺材上,用鲜血般的朱砂,刻着八个龙飞凤舞,却又杀气冲天的大字!
东厂公干,活人回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柄带血的刀,狠狠地扎进了陆秉言的眼睛里!
耻辱!
这是何等赤裸裸的羞辱!
这是将他陆家五百年的脸面,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碎,再吐上一口浓痰!
“曹!正!淳!!”
陆秉言的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那张儒雅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双目赤红,几欲喷火。
就在这时。
一阵阴柔的,带着病态笑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棺材后方幽幽传来。
“陆大人,咱家这份见面礼,您可还喜欢?”
晨雾散去。
曹正淳那身穿大红蟒袍,身披黑色披风的瘦削身影,缓缓显现。
他的身后,是数百名身着黑色皂服,手持绣春刀,眼神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如同沉默的鬼魅,将整条长街,都染上了一层死亡的黑色。
陆秉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恢复了世家族主应有的镇定与威严。
他打开大门,缓步走出,目光如电,直视曹正淳。
“曹督主,一大清早,抬着棺材堵我府门,是何道理?”
他声色俱厉,试图占据法理的制高点。
“难道,这京城,已经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
曹正淳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翘起兰花指,掩嘴轻笑,声音尖利刺耳。
“陆大人,你跟咱家谈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