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车帘外,那个跪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她恨他。
可方才,若不是他,她和姑娘,怕是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只有灵素,从始至终都异常的平静。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然后提着药箱,缓缓地走下了马车。
她走到,那个跪在车外,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死守着车门的男人面前,蹲下了身。
“把手给我。”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的喜怒。
顾临渊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张,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讨好般的笑。
他想说“我没事”。
他想说“不劳你费心”。
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只要一开口,那带着剧毒的黑血,便会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嘴里涌出。
他只能,像一个犯了错,等待着主人惩罚的忠犬,颤抖着,将那只受了伤的,血流不止的胳膊,递了过去。
灵素,没有去为他诊脉。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左肩胛骨处,那根只剩下一截黑色尾羽的毒箭上。
“‘墨蛇胆’,配‘断肠草’,再加上‘鹤顶红’。”她淡淡地,报出了那毒药的配方。
“墨蛇胆,乃是西域奇毒,可麻痹神经,令人迅速失去知觉。”
“断肠草,性辛,大热,其毒,可瞬间腐蚀人的五脏六腑。”
“而鹤顶红,也就是砒霜。其毒性,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三种剧毒,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比例,混合在一起。见血封喉,一刻之内,便可要人性命。且死状,极其痛苦,惨烈。”
“下毒之人,是个高手。”她下了一个,最冷静的,专业的结论。
顾临渊听着她的话,心中,却生不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覆着薄纱的脸。
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他午夜梦回的药草香。
能死在,她的面前,死在她的怀里。
或许,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奢求的幸福。
灵素,不再多言。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
“百会,神庭,人中。”
三根银针,瞬间,刺入顾临渊头部的三大要穴,封住他的神识,防止,毒气上攻,心脉受损。
“天突,膻中,气海。”
又是三针,刺入他胸腹的任脉,固住他的元气,防止,毒性扩散。
随即,她从药箱里,拿出一把,锋利得,如同柳叶般的,小巧的刀。
那把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骇人的寒光。
“可能会,有点疼。”她淡淡地道,“你忍着点。”
她说罢,便不再有任何犹豫。
手起,刀落。
干净利落地,割开了,他伤口周围,那早已,被毒血,染成黑紫色的皮肉。
“嘶——”
即便是顾临渊这样,在战场上,受过无数次伤的硬汉,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生生剜肉的剧痛!
灵素,却像是毫无所觉。
她的眼神,专注而又冰冷。像一个,最高明的医生,在处理一次最寻常的治疗。
她用刀,小心地将那支已经深入骨骼的毒箭,连同周围那些早已腐烂的血肉,一点点地剥离,剔除。
整个过程,顾临渊一声未吭。
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因为剧痛,而根根暴起。
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抵抗那足以将人逼疯的疼痛。和用来凝视着,眼前这个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拯救”他的女人。
终于,那支,带着倒钩的毒箭,被完整地取了出来。
“噗——”
一股黑色的毒血,如同喷泉溅射而出!
灵素早有准备,微微侧身,避开了。可那飞溅的血点,依旧,有几滴,落在了她那月白色的斗篷之上,留下几个,触目惊心的黑点。
她没有在意。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毫不吝惜地,倒在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上。
“滋啦——”
一阵,如同,皮肉被灼烧的声响,传来!
伴随着的,是,一股,刺鼻的,药味!
顾临渊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那比,剜肉剔骨,还要,剧烈十倍的疼痛,让他几乎要当场昏厥!
“此乃,‘三仙散’。”灵素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依旧是那般冷静,“以,生石灰,硫磺,和草乌,研磨而成。有拔毒,祛腐,生肌之奇效。其性,至阳至烈,能以火攻毒,中和墨蛇胆之阴寒。”
她一边说,一边又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纱布与伤药。
她为他,上药包扎。
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他滚烫的,因为失血而微微颤抖的皮肤。
每一次触碰,都让顾临渊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哪怕,伴随着的是最极致的痛苦。
终于,伤口被处理好了。
灵素,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救我?”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顾临渊的嘴唇,哆嗦了许久。
他想说的话,太多太多……
可最终,都只化作了,四个沙哑的卑微的字。
“……我欠你的。”
灵素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情绪。
有嘲讽,有悲哀,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凛王殿下,你不欠我的,欠的是凛王妃——沈璃疏,而你欠沈璃疏的……”
“哪怕你用你的命来还,也还不清。”
“所以,收起你这廉价的自我感动吧。”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比这峡谷中的寒风,还要冷。
“在你彻底还清,你欠这北境三万将士的债之前。你这条命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它,属于皇家医署。”
“属于,我脚下这片,被你辜负了的土地。”
“仅此而已。”
说完,她系好斗篷的带子,将那沾染了血污的一角,用匕首干净利落地割下,扔在了他的面前。
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马车。
仿佛,方才那个,以身为盾,为她挡下致命一箭的男人,与她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只留下,顾临渊一人,跪在那片凝固的血色之中。
心被她的话,刺得千疮百孔,再也拼凑不回最初的模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