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辰如碎钻,铺满了整个天穹。
屋顶上,叶染缓缓地,从敖烬的肩头抬起了头。
这个动作,她做得极慢,仿佛脖颈的骨节生了锈,每一次转动都带着一种与她本人极不相符的滞涩。她需要一个缓冲,一个支点,来重新锚定自己那艘在风暴中偏离了航向的心神。
她没有去看他,目光先是落在了前方那片起伏的青瓦屋脊上。瓦片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像一片片鱼鳞。远处小镇的轮廓被黑暗吞噬,只剩下几点零星的灯火,在夜色里固执地眨着眼。
一切都和方才一样,安静,平和,充满了凡俗的气息。
可叶染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句“只要你想,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像一枚无声的楔子,精准地,钉入了她灵魂的缝隙。而方才那个轻柔的、落在发顶的触碰,则是敲下那枚楔子的锤子。不重,却足以在她万年不化的坚冰上,敲出一道清晰的、无法忽视的裂痕。
她,叶染,混沌魔尊,一个视万物为棋子、视情感为累赘的存在,竟然……失控了。
一种陌生的、不被她理解的情绪,正顺着那道裂缝,蛮横地,向内渗透。
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她必须重新夺回主导权。她要审视他,解构他,将这个男人带来的所有变数,重新纳入自己的计算之内。他不是同类吗?不是游戏伙伴吗?那就把他看个通透,找出他所有可以被利用的弱点,让他重新变回一枚可以被掌控的、有趣的棋子。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属于“魔尊”的冷静与傲慢,转过了头。
她抬起眼,迎着漫天星光,撞入了他的眼眸。
然后,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骤然静止。
敖烬的眼睛,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古井无波的深潭,也不是布满算计的棋局。
那是一片真正的、浓缩的宇宙。
深邃的墨色是宇宙的底色,是万物归于沉寂的虚无。无数细碎的星光,不是漂浮在表面,而是沉坠在极深极远的地方,像另一个时空遗落的、古老的回响。她甚至能在里面看到星云的缓慢旋转,看到时光被拉长成一道道无形的、流动的光河。
那是属于龙族帝尊的、跨越了太古洪荒的孤寂。
可在这片无垠的孤寂宇宙中央,却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唯一的焦点。
那是一个小小的、亮得惊人的光点。
是她的倒影。
不是那个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也不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混沌魔尊。只是她,叶染。一个被他从万千星辰、亿万生灵中,单独剥离出来,郑重地,安放在他整个世界中心的存在。
那一刻,叶染脑中所有正在飞速运转的念头——审视、解构、利用、掌控——尽数崩塌,碎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种她活了上万年都从未体验过的、诡异绝伦的感觉,攫住了她。
她的心脏,那颗为她这具凡人躯壳提供生机的、脆弱的器官,那颗在她漫长生命中,除了在自爆时被她亲手捏碎,就再未曾有过任何剧烈波动的心脏——
在这一瞬,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怦然心动”那种文艺的、带着诗意的形容。
而是一次物理意义上的、绝对的停摆。
就像一台运转了万年的、精密的永动机,在某一刻,它最核心的齿轮,突然卡住了。
万籁俱寂。
时间、空间、风声、星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停摆的一瞬,失去了意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双映着她身影的、深邃的眼眸。
一刹那,又仿佛一万年。
咚!
一声沉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巨响,在她的胸腔内猛然炸开。
那是她的心脏,在停摆之后,以一种近乎暴烈的方式,重新启动。
这一记搏动,力道之大,仿佛要冲破她的胸骨。一股滚烫的、完全陌生的洪流,随着这声巨响,从心脏出发,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冲上她的头顶。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窒息。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夜风中,正以一种可耻的速度,迅速升温。
这是什么?
叶染的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这样一个纯粹的、带着茫然的疑问。
她那足以解析世间一切法则、看透所有人心的大脑,在面对这种源于自身的、最原始的反应时,彻底当机了。
她试图给它贴上标签。
是这具凡人身体的荷尔蒙在作祟?
是两个强大灵魂靠近时产生的灵力共振?
还是……一种她从未涉足过的、名为“心动”的、低等生物才会有的可笑情绪?
不,不可能。
她是叶染,是混沌魔尊。她可以玩弄人心,但绝不会被自己的心所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