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轮到中央的土纹玉。这玉是块老窑瓷片,带着点米黄色,边缘缺了个角,是前儿在老槐树下捡的。我把带来的新土撒在瓷片周围——这土是从菜园里筛的,还混着点碎蛋壳,肥得很。“土气在谷雨得‘实’,”我用手指把土抹匀,“你看这瓷片缺的角,正好让土气往里头钻。”
瓷片忽然微微发烫,撒在周围的土簌簌往下陷,竟在石板中央积成个小小的窝。二丫往窝里丢了粒南瓜籽,我笑着说:“过三天再来,保准冒出芽。”她却急着要留下来看,说啥也不走,只好让她蹲在旁边的石头上等着。
五行玉刚归位,天就亮透了。雨不知啥时候停了,太阳从山坳口钻出来,照在青石板上,五个角的光慢慢转起来,像个不停转的轮子。木气的绿线缠着泉眼绕,火气的暖意在水里游,金气的光往土里钻,水气的云絮在石上飘,土气的窝慢慢鼓起来,把别的气全拢在中间。
“先生,你看那土窝!”二丫拽着我的袖子喊。土窝里的南瓜籽竟裂开了道缝,冒出点白芽,芽尖上还沾着粒土。我摸了摸青石板,底下的土脉像在喘气,一鼓一鼓的——是五行气在往土里钻呢。
这时候,刘老爹扛着锄头路过,见我们在坪子里,笑着喊:“先生又在摆弄你的宝贝?俺家的麦子今儿抽穗,比往年早了两天,是不是你这阵法闹的?”我指着青石板上流转的光:“是这天时地利凑的,你看这土气,把五行的劲儿全攒在根上,麦子能不长得欢实?”
刘老爹凑过来看,忽然指着木纹玉:“这玉里的桃根,咋变绿了?”可不是嘛,木纹玉里的桃根竟抽出了细须,像在玉里扎了根。火纹玉的琥珀里,小甲虫的翅膀好像扇了扇,金纹玉的铜佩上,那半个八卦忽然亮了,和天上的云影凑成了个整的。水纹玉的墨色云絮落下来,在石板上凝成滴露水,土纹玉的瓷片缺角处,竟长出个小小的蘑菇,白生生的,像颗玉纽扣。
二丫忽然拍着手唱起来:“谷雨到,土冒泡,五行转,芽儿笑……”她编的小调不成章法,却透着股子欢喜。我望着转得越来越快的光轮,忽然明白谷雨的阵法,原不是“催”着万物长,是“滋”着它们“活”——木气借雨抽新,火气藏暖护根,金气疏陈纳新,水气携清润脉,土气聚精育实,就像二丫唱的,让每颗种子都敢冒头,每根嫩芽都敢展腰。
日头升到头顶时,二丫被她娘喊回家吃饭,临走时扒着石板看了又看:“先生,俺明儿还能来不?”我把那罐蜂蜡塞给她:“拿回去给你娘,融在油里抹在手上,谷雨的湿气就不侵骨了。”她欢天喜地跑了,辫梢的草叶落在地上,被金气的光一卷,也化作了肥土。
我坐在青石墩上,看着五行玉的光慢慢淡下去,钻进土里、水里、树里,像给整个山坳系了条看不见的脉。泉边的野蔷薇全开了,粉嘟嘟的压弯了枝,蜜蜂“嗡嗡”地钻在花里,连翅膀都带着香。远处的麦田翻着绿浪,风一吹,能听见“沙沙”的响,像是无数支小桨在划。
忽然想起爹说过,谷雨的“谷”,原是“生谷”的谷,“雨”是“润雨”的雨,五行阵法在这天,就得学那春雨,不声不响的,把劲儿全用在根上。就像那青石板上的刻痕,看着平平无奇,却能让木气顺着柳叶爬,火气围着蜡圈转,金气跟着镰刀走,水气缠着泉眼绕,土气往瓷片里钻——原来最好的阵法,不是要多花哨,是能让每口气都找着自己的路,往该去的地方使劲。
夕阳西下时,我收起五行玉,青石板上的刻痕还留着淡淡的光。往回走的路上,踩着湿润的泥土,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在轻轻跳,像揣了无数个小生命。路过刘老爹的麦田,他正蹲在埂上抽烟,见了我就笑:“先生你看,麦穗子都鼓起来了,比往年壮实多!”我望着那片绿浪,忽然觉得,这谷雨的阵法,哪是我在布,分明是天地借着手,把春的脉,悄悄接在了土里。
回到家时,竹篮里的香椿芽还带着湿意。娘正在灶上烙饼,见了我就喊:“快把香椿切碎了,今儿烙香椿饼,就着谷雨茶喝,解春困。”我把香椿芽切碎,看着它们在油锅里打卷,忽然明白,这日子啊,就像这五行阵,木气的鲜、火气的暖、金气的香、水气的润、土气的实,凑在一起,才是谷雨该有的滋味。
夜里躺在床上,能听见窗外的桃树在抽新枝,“咔咔”的响,像在数着日子。丹田的内丹轻轻转着,带着股子润润的气,想来是白天阵法里的谷雨脉,悄悄钻了进来。摸了摸胸口,那枚老铜佩还带着点温乎气,上面的八卦纹路,像在轻轻眨眼睛——它们都在等,等那土里的南瓜籽冒芽,等那麦田的穗子变黄,等这谷雨的润,慢慢酿成夏天的甜。
这大概就是谷雨阵法的真谛:不追着光跑,不赶着风走,就踏踏实实的,让每口气都往根上扎,让每滴雨都往土里钻,等春深了,夏来了,自然能瞧见满世界的好。就像二丫唱的,芽儿笑了,万物也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