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练追星,就得等流星雨。记得有年十一月,预报说有流星雨,我半夜爬起来,裹着厚棉袄蹲在院里,仰着脖子等。天特别冷,鼻涕冻成了冰碴,可眼睛不敢眨,生怕漏了流星。忽然一道白光划破夜空,快得像箭!我心里一紧,眼神“嗖”地追上去,跟着那道光跑,直到它灭在黑暗里。刚喘口气,又一道光飞过来,眼神再追,就这么追了十几颗,到最后,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看院里的柴草,连草叶上的霜花都看得一清二楚。
观流水:把浮躁泡在清波里洗
村东头有条小溪,春夏水急,秋冬水缓,我最爱在溪边的大青石上练观水。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阳光照下来,石缝里的小鱼游过,影子在石上晃来晃去,像在跳皮影戏。
初时看静水,盯着水底一块带红纹的卵石,没一会儿就被游鱼带偏了眼神,鱼没了,又去看漂过的落叶,眼神像个没头苍蝇。有天被溪水泡了脚,冰凉的水顺着脚踝往上爬,倒让我醒了神:水是活的,石是死的,该盯死的,不看活的。就重新盯住那块红纹卵石,鱼游过也好,叶落过也罢,只当它们是风刮过石面,眼仁都不带动一下。
练到后来,能盯着卵石看一个时辰,溪水在眼前流成了不动的绿绸子,水底的卵石像长在了眼里。有回暴雨过后,溪水涨得又浑又急,浪头拍打着青石,哗哗作响。我站在岸边看浪头撞石头,目光落在水花碎开的地方,浪头起来时不抬眼,浪头落下时不低头,就这么看了一个时辰,浑身被溅得湿透,可眼神却稳得像块礁石。
从那以后,再遇着心烦的事,就去溪边看水。看急流时,眼神跟着水走,水怎么撞,眼神怎么绕,绕来绕去,心就软了;看静水时,眼神沉在水底,水有多清,心就有多静。有回跟邻居吵了架,气得浑身发抖,跑到溪边盯着一块卵石看,看着看着,就觉得眼里的火气被溪水慢慢泡软了,再回去时,气早消得没影了。
观气色:让眼神变成照妖镜
起初看人气色,是在赶集的日子蹲在茶摊旁,看南来北往的人。有回见个挑货郎,脸膛红得像烧红的烙铁,眼白里布满血丝,我盯着他眉心看了片刻,忽然觉得那片红里裹着股燥气,像要从皮肤里冒出来。没过多久,就见那货郎跟人起了争执,脸红得发紫,差点动了手——后来才知,那是肝火太旺的气色。
有回在药铺门口看个病妇,脸黄得像张旧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神落她脸上时,总觉得眼皮发沉,像压了块湿棉絮。正看着,病妇一阵咳嗽,咳得直不起腰,那脸色更黄了,黄里还透着点灰。我心里一动,想起书上说“黄为脾弱,灰为气衰”,果然没过几日,就听说那病妇去了——原来眼神不光能看形,还能触到气。
练到后来,看人气色时,眼神像带了层膜,能透过皮肉往里看。看小孩,眉心是粉嘟嘟的,像含着颗桃花;看老人,眼角带点淡青,像蒙着层薄雾;看干活的壮汉,颧骨上泛着亮红,像涂了层油彩。有回帮邻居家看孩子,那娃脸蛋红扑扑的,旁人都说气色好,我盯着娃的鼻尖看了会儿,觉得那红里有点发暗,像红布浸了水,就劝邻居给娃喝些败火的草药,果然没过两天,娃就起了疹子,幸亏喝了药,没太严重。
最奇的是看自个儿,对着铜镜看眉心,心一慌,那片气色就发灰;心一静,就透着点润白。原来眼神是面镜,照得见别人,更照得见自个儿的心神。
避“眼随物动”:给眼神拴根定海神针
有回在院里晒谷,一只野兔“噌”地从篱笆外窜过,我眼睛跟着就飞了出去,等回过神,谷粒被风吹得跑了半院。气得我找来根红绳,系在院中的枣树枝上,红绳垂在眼前,干活时就盯着红绳梢,不管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鸡,眼神只在红绳和谷粒间打转。
吃饭时也练,盯着碗里的米粒,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眼神跟着筷子走,筷子到哪儿,眼神到哪儿,菜在盘子里再香,没夹到碗里,眼神绝不瞟过去。有回媳妇炒了盘腊肉,油香飘得满院都是,我盯着碗里的白饭,愣是没让眼神往盘子那边歪一下,吃完一碗饭,额头上竟冒了层汗——那不是累的,是心神较劲较出来的。
走在路上,就盯着前头人的脚后跟,他走我也走,他停我也停,眼神像粘在后跟上似的。有回走在赶集的路上,前头人突然停下来买糖葫芦,我差点撞上去,可眼神愣是没离开他的脚后跟,只脚步慢慢收住,旁边人笑我傻,我却知道,眼神这根绳,算是越攥越紧了。
立冬的风还在刮,檐下的麻雀早没了影,只有那本日记摊在石桌上,字里行间的“凝光”二字,仿佛真的凝了光,在霜气里闪闪发亮。我知道,眼定这功夫,没有尽头,就像日升月落、水流星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柴米油盐里磨,在风霜雨雪里炼,总有一天,眼神会像老槐树根,往土里扎得深,往天上长得稳,任尔东西南北风,自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