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西门府。府邸深处,偶有几点疏星点缀的夜空下,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家丁单调的脚步声和更夫梆子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潘金莲那方小小的院落里,一豆如萤的灯光,透过糊着薄纸的窗棂,在漆黑的夜色中,倔强地闪烁着,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窗外,一道瘦长而鬼祟的身影,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慢慢地挪动到窗边。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冰冷的窗棂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仔细地聆听着房间内传出的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此人,正是那个处心积虑、想要置潘金莲于死地的阴险管家。
自从他指使心腹丫鬟,将那些掺了慢性毒药的精致点心送入潘金莲的院子后,他的心中便如同揣了一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他既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疯狂地渴望着潘金莲和那个碍眼的萧明能够毫不怀疑地吃下那些点心,从此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又如同一个做贼心虚的懦夫,时刻担心着事情一旦败露,自己会引火烧身,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于是,他便如同夜行的枭鸟一般,趁着夜深人静、万物沉寂之际,偷偷摸摸地潜到潘金莲的院外,想要亲自打探一下里面的虚实,看看那毒药是否已经奏效。
房间里,隐隐约约地传来潘金莲和萧明两人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清晰可闻的说笑声,以及咀嚼食物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哎呀,金莲姐姐,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这桂花糕做得比外面那些百年老字号酒楼里的招牌点心还要松软香甜,入口即化,简直是人间美味啊!”这是萧明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甚至略显夸张的惊叹与赞美。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潘金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娇嗔与小小的得意,“我跟你说,这门手艺,可是我压箱底的独门绝活,轻易不肯示人的。若不是看在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旁人便是求爷爷告奶奶,也休想尝到半块。”
“那小人今天可真是三生有幸,托了姐姐的福,才能品尝到如此绝世的美味佳肴!此等口福,简直羡煞旁人啊!”萧明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恭维与感激。
“喜欢就多吃点,管够!千万别跟我客气,就当是自家厨房一样。”潘金莲的声音显得格外大方豪爽。
管家躲在窗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阴险而得意的窃喜。他那双原本因为紧张而微微眯起的三角眼,此刻也因为兴奋而骤然睁大,闪烁着如同毒蛇捕食前一般的幽冷寒光。
听这两人旁若无人、轻松愉快的对话,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咀嚼声,潘金莲和那个该死的萧明,似乎已经将那些下了料的“美味”点心,吃得干干净净,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太好了!简直是天助我也!只要他们两个蠢货将那些点心全部吃下去,不出三日,那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便会在他们体内慢慢发作。到那时,他们便会如同秋后的蚂蚱一般,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悄无声息地死去。神不知,鬼不觉,任凭官府的人如何查验,也绝对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管家越想越是得意,越想越是兴奋,那张原本就因为心术不正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庞,此刻更是因为内心那股压抑不住的狂喜,而露出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狰狞笑容。
他强忍住想要仰天长笑的冲动,正准备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回去好好睡个安稳觉,房间里却突然传来潘金莲一声凄厉而痛苦的惊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哎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怎么……怎么突然这么痛啊!”
紧接着,便是萧明那带着明显惊慌与焦急的声音:“金莲姐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肚子……突然之间……就像……就像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来回搅动一样……痛……痛死我了……”潘金莲的声音,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痛苦呻吟。
“是不是……是不是刚才吃的那些桂花糕……有问题?”萧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与后怕。
“桂花糕?不……应该不会吧……”潘金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一般,“那些桂花糕……明明……明明那么香甜可口……怎么会……”
“金莲姐姐,你……你一定要挺住啊!我……我现在就去找人来救你!”萧明慌乱无措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不……不要去……”潘金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阻止道,“现在……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府里的人……肯定都已经睡熟了……你……你去找谁啊?”
“那……那可怎么办才好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萧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扶……快扶我到床上去……我……我可能……可能需要躺下……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潘金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房间里,随即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是萧明正在费力地搀扶着潘金莲,将她挪到床榻之上。
管家躲在窗外,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中早已乐开了花,简直比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要舒爽惬意。
看来,那特制的“夺命散”已经开始发作了!潘金莲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人,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萧明,马上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真是大快人心!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与得意,又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一般,在窗外屏息凝神地偷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潘金莲那若有若无、如同游丝一般的痛苦呻吟声,他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脸奸计得逞的狞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那鬼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处之后,房间里原本“奄奄一息”的潘金莲,却如同变戏法一般,猛地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痛苦之色?而一旁“惊慌失措”的萧明,也早已停止了那夸张的“干嚎”,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眸子中,充满了心照不宣的戏谑与……浓浓的嘲讽。
原来,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中毒”戏码,都只是他们两个聪明绝顶的“戏精”,联手演给窗外那个自作聪明的管家看的一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而已。
那些色香味俱全、却暗藏杀机的有毒糕点,他们自然是一块也没有碰。早在管家派人送来之前,潘金莲凭借着她那远超常人的敏锐嗅觉,以及在现代社会积累的丰富化学知识,便已经察觉到了那些糕点中隐藏的猫腻。此刻,那些“美味”的毒药,正被潘金莲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巧妙地藏在了床底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准备作为日后反击的铁证。
至于刚才那些惟妙惟肖的对话和痛苦不堪的呻吟,自然也是他们两人配合默契、故意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那个老狐狸上钩,让他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金莲姐姐,你这演技可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啊!刚才差一点点,连我这个‘同谋’都要被你给骗过去了!”萧明看着潘金莲那副巧笑嫣然、古灵精怪的模样,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
“哼,对付那种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自然要用些非常的手段,才能让他自食其果。”潘金莲得意地扬了扬她那线条优美的下巴,那双明亮的杏眼中,闪烁着如同狐狸一般狡黠的光芒,“现在,我们就等着看好戏登场吧。我倒要看看,那个老东西明天早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管家便如同闻到腥味的猫一般,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潘金莲的院子。
他原以为自己将会看到潘金莲那个贱人病入膏肓、面色如土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在苟延残喘的凄惨景象,甚至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却万万没有想到,潘金莲竟然好端端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正悠闲自得地欣赏着清晨的朝霞,那红润饱满的气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好上几分,哪里有半分中毒的迹象?
管家顿时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脑门一般,当场傻眼了,呆若木鸡地愣在了原地,那张原本因为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老脸,瞬间变得如同白纸一般苍白,毫无血色。
“夫……夫人,您……您……您这是……没事?”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微微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五味杂陈。
“我能有什么事?”潘金莲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抬起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与嘲弄,“倒是管家你,这一大清早的,行色匆匆地跑到我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来,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发虚,寝食难安,特地过来探探风声?”
管家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有些发凉,连忙强笑着躬身行礼道:“夫……夫人您说笑了,小人……小人这不也是关心夫人的身体安康嘛,听说您昨夜身体有些不适,所以特地赶早过来探望探望,看看是否需要请郎中前来诊治。”
“哦?是吗?”潘金莲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那双锐利的眸子,如同两把锋利的宝剑一般,直刺管家那颗早已肮脏不堪的内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与恐慌,“那可真是……多谢管家您老的这份‘特殊’关心了。不过,我这人一向命硬得很,福大命大,恐怕……要让某些处心积虑想要害我的人,大失所望了。”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管家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从头到脚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夫……夫人……您……您真会说笑……”管家强作镇定地干笑了两声,但那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与恐惧。
“我是不是在说笑,管家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潘金莲冷哼一声,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我奉劝管家一句,做人还是多积点阴德,少做些伤天害理的龌龊勾当为好,否则的话,小心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到时候,报应不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管家被她这番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心中有鬼,又不敢当场发作,只能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狼狈不堪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