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压低声音谈论着 “个体户执照”,搪瓷杯里的茶水续了第三遍,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
她忽然想起出发前顾明泽塞给她的《解放日报》,头版角落里登着 “允许待业青年从事个体经营” 的消息,墨迹还带着油墨的腥气。
吃过饭回到旅馆,阳光已经爬上窗台。
林晚青靠在藤椅上翻着客户资料,桑宁趴在桌子上写日记,钢笔尖在信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下午歇两个小时,晚点去外滩走走。”
林晚青合上文件夹,看着桑宁笔下 “鲥鱼鳞片晶莹如银” 的句子,嘴角弯起笑意。
三点半的闹钟刚响,桑宁就雀跃地挎上帆布包。
林晚青换了件藏青色的双排扣风衣,镜子里映出她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
这是她从外贸画报上学来的法式盘发,在京市的服装厂总被人议论 “太洋气”,到了海市倒像是刚好融入了周遭的景致。
外滩的风裹着黄浦江的潮气,刮得人脸庞发麻。
防汛墙上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手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评弹《珍珠塔》。
这时候的外滩可远没有后世那么繁华和热闹,可也让第一次来海市的桑宁打开了眼界。
桑宁扶着斑驳的铸铁栏杆,望着江面上缓缓驶过的货轮,突然捂住嘴 “呀” 了一声。
对岸的厂房烟囱林立,红砖墙上刷着 “抓革命促生产” 的标语,与近处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形成奇妙的对照。
“比京市看着热闹多了。”
桑宁指着路边挑着担子的小贩,竹筐里的橘子堆得像座小山。
“京市的自由市场都在城郊,哪有这样沿街叫卖的。”
林晚青的目光却落在街角的店铺上。
三家连在一起的门面里,两家挂着 “国营” 的牌子,中间夹着个写着 “张记裁缝铺” 的红漆招牌。
玻璃窗里挂着的连衣裙,领口镶着的确良的荷叶边,款式竟和 “晚白女装” 上季度的款式有几分相似。
“你看那家裁缝铺。”
林晚青朝桑宁努努嘴,说道:“门楣上的营业执照是新贴的,边角还没起卷。”
她数着街道两侧的商铺,个体户的招牌竟占了近一半,卖服装的、修钟表的、炸油条的。
帆布棚子下的商品摆得满满当当,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
桑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明白过来:“难怪您说海市做生意的比京市多,这街上三步一个摊,五步一个店的。”
她想起下乡时村民们偷偷交换粮票都要遮遮掩掩,再看看眼前这景象,突然觉得胸口有股热流在涌动。
“这城市骨子里就带着商气。”
林晚青踩着满地的梧桐叶往前走,粗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开埠早,见过世面的人多,敢闯的自然也多。”
她想起上辈子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报道,改革开放初期的海市个体户,不少是旧海市商人的后代。
藏在箱底的算盘珠子,早就等着重见天日的这天。
虽然还有很多人担心风向随时会变而仍然处于观望状态,但总少不了那么些有眼光或者胆大的人率先走在了时代的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