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而有力:“诸位可曾想过,为何拓跋烈能一呼百应?除其个人野心与部族传统外,根本原因在于‘贫瘠’!西北苦寒,产出有限,各部族生计艰难。一旦遇上天灾,或朝廷抚恤稍有不及,便易生变乱。抢掠,往往成了他们最快、最直接的生存方式。”
“若我们能开辟商路,设立官方主导的互市,让各部族能用他们的牛羊、马匹、皮草、药材,换来我中原的粮食、盐铁、布匹、茶叶,甚至精美的瓷器、琉璃器皿。让他们知道,通过公平交易,同样能获得生存乃至富足所需的物资,且远比刀头舔血来得安稳、长久。试问,届时还有多少人愿意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跟随某个头人去造反?”
林远在一旁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道:“二哥的意思是,让商业成为连接朝廷与各部族的纽带,利益共享,则纷争自消?”
“正是此理!”林砚赞许地看了林远一眼,继续深入剖析,“人,一旦尝到了富裕的滋味,拥有了值得守护的财产,便会生出‘怕死’之心,便会权衡利弊。一个终日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牧民,可能悍不畏死;但一个家有存粮、圈有肥羊、能用皮毛换来江南丝绸的牧民,你让他再去拼命,他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了!此非怯懦,乃人性之常情。商业,便能赋予他们这份‘羁绊’!”
他引用典故,增强说服力:“昔年管子治齐,‘通货积财,富国强兵’,终成霸业。太史公亦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之所在,民之所趋。我等为何不能导此‘利’于正途,使其成为稳固边疆的无形枷锁?”
这番结合现实与人性、引经据典的论述,让原本不以为然的陆锋等人陷入了沉思。他们带兵打仗,深知底层士卒与边民之苦,林砚所言,确实直指根源。
张崇眼中精光闪动,抚掌叹道:“好一个‘富裕生羁绊’!安之此言,深得治国安邦之三昧!以通商富民之策,潜移默化,消弭叛心于无形,实乃老成谋国之见!远比一味弹压高明得多!”
得到张崇的肯定,林砚心中一定,趁热打铁道:“通商之初,需有人引导,树立规矩。学生提议,可由商贾之家出身、对此道颇有天赋的舍弟林远,暂留西北三月。由其协助周护军,与各部族头人接洽,拟定互市规则,教授他们如何辨别货品优劣、如何进行公平交易,并初步建立几条稳定的商路。”
林远没想到重任会落到自己身上,先是一愣,随即感受到二哥信任的目光,立刻挺起胸膛:“张相,诸位将军,林远虽年少,愿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张崇看着林砚这一套环环相扣、人尽其才的规划,心中赞赏不已。他沉吟片刻,决然道:“军屯、通商二策,相辅相成,实为安定西北之良方!老夫即刻起草奏章,将安边之策详细禀明陛下,恳请朝廷准许,并拨付部分启动钱粮。在此期间,周通、李墨、林远,你等可按此方略,先行准备,选择一两处先行试点!”
“谨遵将令!”周通、李墨、林远齐声应道。
穆青峰、陆锋等人也再无异议,纷纷拱手称善。
议定方略,众人散去准备。张崇独留林砚,看着他年轻却已显沉稳的面庞,意味深长地说道:“安之啊,你今日之策,眼光之长远,布局之精妙,已远超寻常幕僚。他日回京,朝堂之上,恐有你一席之地了。”
林砚躬身谦逊道:“张相过誉,学生只是尽己所能,为朝廷分忧,为边民谋福。”
走出府衙,林砚望着西北湛蓝高远的天空,心中清楚,这“安边之策”的推行,绝不会一帆风顺,必然会触动朝中某些人的利益,也可能会遇到地方势力的阻挠。但他更坚信,唯有让这片土地和人民真正富足、安定,才是杜绝战乱、实现长治久安的根基。他播下的种子,已然生根,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其发芽、成长,直至荫蔽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