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色渐深,相府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雕花窗棂半开着,隐约传来几声虫鸣,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张崇与林砚隔着一张紫檀木棋枰对坐,棋盘上黑白子错落有致,已进入中盘厮杀。
安之这一手小飞守角,倒是别出心裁。张崇执白子,落子沉稳,声音平和。
林砚欠身道:相爷谬赞,学生不过是偶得之着。他执黑子,棋风灵动中带着几分凌厉,常在不经意间设下陷阱。
书房内只闻棋子落枰的清脆声响。张崇的书房布置得简朴却不失雅致,四壁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唯独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北疆边防舆图》,显得格外醒目。几案上除了棋具,还散落着几份边关急报,显然张崇在召林砚对弈前,正在处理军务。
棋至中盘,黑白两条大龙相互纠缠,局势微妙。张崇拈起一枚白子,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墙上的舆图,状似随意地问道:安之近日在枢密院查阅边报,想必对北疆局势有所了解。北辽与党项近来皆不安分,依你之见,孰轻孰重?朝廷当如何应对?
林砚执子的手微微一顿。他心知这绝非随意的闲谈,而是张崇对他战略眼光的考校。他沉吟片刻,目光在棋盘上巡梭,终于落下一子,声音清晰而沉稳:
学生浅见,北辽铁骑,兵锋锐利,其主耶律洪野心勃勃,觊觎中原久矣,实乃心腹之患;西北党项,部落松散,其乱多在朝廷抚恤不当、边将贪腐所致,扰边虽频,却难成气候,是为癣疥之疾。
他略作停顿,见张崇凝神倾听,便继续道:然,心腹之患需缓图,不可贸然激化;癣疥之疾若不及时根治,亦可溃堤千里。学生以为,对北辽当以守为主,加固边防,练精兵、储粮草,同时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分化其内部各部,使其不能合力南侵。对党项则需刚柔并济,剿抚并用。对其叛首,当以雷霆手段镇压,以儆效尤;对其部众,则需整顿边吏,公平交易,妥善安置,使其归心,方可根除乱源。
张崇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白子迟迟未落。他抚须沉吟良久,方才缓缓落子,颔首道:癣疥之疾与心腹之患……比喻虽俗,却是一语中的。安之,你看得很准。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砚:那你可知,为何朝廷近年来对北辽一味主和,对党项却时剿时抚,始终未能彻底平定?
林砚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更深一层的考校。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谨慎答道:学生冒昧揣测,或与朝中党争有关。主和者,或为求稳,或为私利;主战者,或为建功,或为清名。各方势力纠缠,难以形成定策。且枢密院与兵部权责不明,相互掣肘,军令不畅,亦是重要原因。
说下去。张崇的目光中带着鼓励。
学生翻阅旧档发现,林砚继续道,去岁幽州请求增拨军械的文书,在枢密院与兵部之间往复三月,最终批下来的数目竟不足请求之半。如此效率,如何应对瞬息万变的边情?再如,定难军的军饷,时有克扣延迟,边将难免心生怨怼,甚至与党项部落私下交易,此乃取乱之道。
张崇缓缓点头,面色凝重:你看得很透彻。朝中有人以为,给北辽岁币,便可买来太平;对党项严苛,便可彰显天威。殊不知,北辽得寸进尺,党项怨气日深。更有人,他语气微冷,为了私利,甚至暗中与北辽勾结,克扣边军粮饷,倒卖军械。
林砚心中一动,想起在枢密院见过的那些沈肃门下的官员,以及张崇告知他的血案真相。但他知道此时不宜明言,只是静静聆听。
安之,张崇忽然转换了话题,指着棋盘道,你看这局棋,黑棋虽处处争先,却始终难以突破白棋的大势,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