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棋局问势(2 / 2)

林砚心中剧震。他知道,真正的考校此刻方才开始。张崇所问,已远超寻常文人清谈,直指国策军略。他脑中飞速回想起所知的天下大势——北辽如狼盘踞幽云,党项似狐窥伺西陲,而新朝军事虽承平唐制,府兵根基却因土地兼并而日渐朽坏,战力堪忧。

他不敢妄言深论,更不敢透露任何超越时代的见解,沉思片刻,方谨慎开口:“晚辈一介布衣,于军国大事岂敢妄言。只是……只是觉得,御外敌首重强兵,强兵必先足食足饷。闻听北方边军时有欠饷,府兵逃亡者众,此乃心腹之患。或可效仿前朝,于边境险要处增置屯田,且耕且战,既可固守,亦省漕运之费。再者,北虏南侵,多择秋高马肥之时,我可严敕边将,加固城防,清野以待,挫其锐气。至于西陲党项……”他略一停顿,“其部族散居,并非铁板一块,或可效诸葛亮平南中之策,剿抚并用,恩威并施,结其豪酋,分其势力,使之不为大患。”

他所言皆是历史上中原王朝应对游牧民族的常见策略,并无出奇之处,唯独强调了内政修明、后勤保障的重要性,略带了些“统一战线”、分化瓦解的现代思维影子,却包裹在古雅的言辞之下。

张崇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棋枰边缘,看不出喜怒。待林砚说完,他方缓缓道:“屯田、固守、分化……皆是老成谋国之言。然则,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可知为何太宗皇帝要增设枢密院,与兵部分掌军机?”

林砚一怔,此事他确有耳闻,是为分权制衡,但内里深意……他试探道:“可是为防止将帅专权,尾大不掉?”

“是,亦不全是。”张崇目光投向池水,似在回忆,“更是为了…让深宫之人,能握住这柄天下最利的凶器。然权责交叉,亦生掣肘,庙堂之上,党争之祸,有时更甚于外虏。”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讥诮。

林砚默然。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位老臣,对如今的朝堂军政,心存忧虑。

棋局再续。或许是因方才一番论政让张崇分了心神,又或许是林砚愈发沉浸在棋局之中,将他来自现代的、更注重效率与计算的下法融会贯通,官子阶段,林弈得极其精准,竟一点点地将微弱的优势保持到了最后。数子完毕,白棋堪堪胜了一又四分之三子。

“晚辈侥幸。”林砚立刻拱手道。胜当朝前兵部尚书,这绝非他今日赴约的本意。

张崇看着棋盘,愣了片刻,随即抚须大笑,笑声洪亮,惊得池中锦鲤甩尾潜入深处:“好,好!好一个‘侥幸’!老夫许久未曾如此酣畅淋漓地对弈一局了。小友棋风诡谲,计算精深,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笑声渐歇,他看向林砚的目光愈发深邃:“棋艺如此,见识亦不凡。林宏有个好儿子啊。”言罢,便端起了茶盏。

林砚知是送客之意,心中带着几分忐忑与思索,起身行礼告辞。仍是那名沉默的门房,引他出府。

直至坐上回府的马车,林砚才缓缓吁出一口气,背后竟似出了一层薄汗。与张崇对谈、对弈,看似平和,实则字字机锋,一招一式皆含深意。所幸,似乎并未出错,反而似乎……留下了些许不错的印象?

他回想张崇最后那句关于枢密院与党争的话,心中暗凛:这新朝的太平景象之下,怕是暗流汹涌远超想象。而自己今日,似乎已被卷入这漩涡的边缘。

马车驶离那静谧的巷陌,重回江宁城的繁华市井。而在张府水榭,张崇并未起身,仍独自坐在棋枰前,指尖捻动着那枚林砚最后锁定胜局的官子,目光沉静。

老管家悄步近前,低声问:“主人观此子如何?”

张崇默然片刻,方缓声道:“棋风灵动,不泥古法,偶有天外之想,却又能落地生根,非是空谈妄人之辈。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言及兵事国政,竟先思后勤民心,知大局之本。看似谨慎守礼,骨子里却有一股…不甘蛰伏的锐气。”他顿了顿,将棋子轻轻搁回棋罐,“林宏有个好儿子啊。只是,这江宁城,乃至这大新朝,对他而言,恐怕是太小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一池碧水,深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