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陈嬷嬷端来药膳时,总会忍不住絮叨几句,既是心疼,也是后怕,更带着根深蒂固的礼教观念:“小姐您可是万金之躯,这次真是遭了大罪了!都怪那林家二小子,行事那般孟浪粗鄙,简直……简直骇人听闻!这要是传扬出去,小姐您的清誉可怎么办啊!老爷夫人为此愁得几日没好好安睡了……”
若是从前,苏婉儿或许会沉默地听着,心中亦会充满后怕与对“非礼”之举的羞愤。但此刻,当她再听到“粗鄙”、“孟浪”这样的字眼时,眼前闪过的却是那双焦急的眼睛和冰冷的河水。
她忽然抬起眼,声音虽仍虚弱,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辩驳:“嬷嬷,别说了。若非他……及时相救,我此刻怕是已没命了。溺水之危,岂是常礼可衡?”
陈嬷嬷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乖巧知礼的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终究……唉,小姐心善,但这事……终究是林家小子冒失了。”
苏婉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再接话。心善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无法将那不顾一切救她性命的人,与“粗鄙”、“孟浪”这样的词完全等同起来。那种濒死的绝望太过清晰,反而衬得那份救赎的冲动,纯粹得令人心惊。
又一夜,她辗转难眠。白日喝多了汤药,夜间反而没了睡意。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床前,一片清辉。
她的手无意识地在枕边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凉柔软的物事——是一个陌生的、用料普通的深色香囊,并非她平日所用。她微微一怔,努力回想。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冰冷的河水,挣扎间双手胡乱抓握,似乎紧紧攥住了什么……是了!是林砚的衣襟!这个香囊,定然是那时慌乱中从对方身上扯落的!
香囊被河水浸透后又阴干,面料略显僵硬。她下意识地拿到鼻尖轻嗅,一股奇异的气息钻入鼻腔——并非她熟悉的兰麝幽香,而是一种凛冽的、醇厚的、带着些许陌生却并不难闻的气息,有点像……她偶尔在父亲宴客时,从远处闻到的那些最烈的酒气,却又似乎更为纯粹,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像是阳光晒过谷物般的暖意。
这大概……是林砚身上的气息吧?
这个认知让她的脸颊再次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一个陌生男子的贴身之物,竟被她藏在枕边!这念头本身就已惊世骇俗。可这气息,仿佛是一个无形的纽带,将那个清晨冰冷的河水、焦急的眼神、灼热的触感……以及此刻她躺在锦被中紊乱的心跳,全都串联了起来。
心跳得飞快,如同擂鼓。那股凛冽醇厚的气息似乎顺着呼吸钻入了四肢百骸,激起一阵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战栗。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香囊塞回枕下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这不该存在的悸动。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但那气息仿佛萦绕不散,那双焦急的眼睛也在黑暗中挥之不去。
“登徒子……”她在心里又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却发现,这一次,那斥责里羞愤仍在,却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情愫,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若非是他,她已没命了。
这个认知,沉重而清晰,压过了所有礼教的训诫和流言的阴影,在她初初痊愈、尚且脆弱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再也无法平静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