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战术沙盘前,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几张凝重的面孔。沙盘中央,代表“噬星者”的黑暗云团模型正以一种恒定且无情的速度,缓缓吞噬着周边代表“摇篮·源”宇宙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边界。每一次模拟接触,光明区域的边缘便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抹去一般,黯淡、缩小,归于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攻击无效的报告,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最初凭借联合舰队升起的那一丝微弱底气。监测站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近乎绝望的沉默,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星图数据流变化的细微声响,提醒着人们时间仍在流逝,危机仍在逼近。
雷烈双手撑在沙盘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沟壑般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死死盯着那片不断扩张的黑暗,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洞穿。一生戎马,他面对过强大的敌人,残酷的战争,甚至种族的存亡危机,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
“能量武器,无效。实体弹药,靠近即被分解。空间扭曲武器,被抚平……甚至连我们尝试发射的、搭载了最强逻辑病毒的纳米渗透单元,在进入其影响范围的瞬间,也彻底失去了联系,连一个反馈信号都没能传回。”雷烈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挫败感,“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根本没有常规意义上的防御!我们的攻击,就像……就像往大海里扔石子,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猛地直起身,看向顾心和浪客,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困惑:“这根本不是战争!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瞄准的敌人!它就是一个……一个移动的、吞噬一切的‘现象’!”
浪客的能量投影微微闪烁,他的分析界面悬浮在身侧,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雷烈将军的比喻,虽然粗糙,但接近本质。”他的电子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凝重,“根据持续监测数据分析,‘噬星者’本身,就是一个物理法则完全倾向无限熵增的‘死亡宇宙’的具象化体现。它并非拥有强大的‘防御’,而是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与我们宇宙截然不同的底层规则。”
他调出一组令人心惊肉跳的传感器读数放大图。
“看这里,被‘噬星者’接触并吞噬的区域。”浪客指向图像中那片颜色逐渐由代表活力的蓝色、绿色,过渡到死寂的灰色、黑色的区域,“不仅仅是物质和能量被剥离。该区域的物理常数正在发生不可逆的同化现象。光速正在降低,趋向于零;基本力常数失衡,强核力与电磁力的比例发生偏移;量子涨落被抑制……一切指向一个终点——绝对的热寂。”
图像上,代表粒子运动活跃度的曲线正断崖式下跌,最终归于一条冰冷的直线。代表时空曲率的网格,则在吞噬边界处被拉扯、扭曲,最终断裂、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它不是在‘破坏’我们的宇宙,”浪客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客观,“它是在用它的法则,覆盖、替换我们的法则。攻击它,就如同试图用我们宇宙的‘加法’,去修改它那个宇宙定义的‘一加一不等于二’。这已经不是技术层面的差距,而是……哲学和存在层面的根本对立。”
顾临站在顾心身侧,听着浪客的分析,脸色愈发苍白。他虽然不是顶尖的科学家,但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就像一个人挥舞着拳头,想要去打碎“死亡”这个概念本身,是何等的荒谬与徒劳。他看着女儿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心中的忧虑如同潮水般翻涌。连浪客都承认其近乎无解,心儿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顾心始终沉默着,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沙盘或数据上,而是微微闭着,仿佛在感知着某种无形的东西。她的意识,正透过棱娲网络,极其小心地延伸向宇宙边界,去亲身感受那种法则层面的侵蚀。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并非温度的寒冷,而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剥夺”。仿佛生命、活力、秩序、可能性……一切构成“存在”意义的基石,都在那片黑暗面前失去效力,被还原为最原始、最无序的“虚无”。她的意识触角仅仅是稍微靠近,就感到一种近乎冻结的僵直,仿佛自身的思维运转都要被那无处不在的熵增倾向所拖慢、停滞。
她“听”到了星光的哀鸣,并非声音,而是物质解构时释放出的、最后的信息残响。她“看”到了时空的褶皱被强行抚平,如同熨斗烫过丝绸,抹去所有起伏与可能。
这不是毁灭,而是“归零”。
联合文明的所有成员,都通过各自的方式,感受到了这份绝望。旧人类的军官们看着代表己方疆域的星图不断“缩水”,脸色铁青;棱娲个体们通过网络共享着那份法则僵化带来的窒息感,光芒黯淡;连那些逻辑至上的前“神谕”个体,其核心运算也因无法找到任何有效的对抗模型而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一种无形的、更深层次的侵蚀,正在蔓延——对信心的侵蚀。
如果连攻击都无法触及,如果连存在的法则都能被随意改写,那么抗争的意义何在?希望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