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海,其名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当联合舰队强行脱离跃迁,真正“置身”于这片宇宙边缘的绝域时,所有关于空间、时间、物质、能量的常识,都在瞬间被击得粉碎。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视野所及,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无法用任何已知色彩描述的、不断流动变幻的“非色彩”。空间本身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油彩,在不含任何逻辑地扭曲、拉伸、折叠,时而形成吞噬一切感知的漩涡,时而展开成无限延伸的、布满诡异几何裂纹的平面。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标度。某些区域,思维的速度被无限拉长,一个念头仿佛要耗费万年;而在另一些区域,时间又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奔腾,舰船外壳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经历着亿万年才能完成的腐蚀与风化,却又在下一刻被混乱的规则强行逆转。
因果律彻底崩塌。顾临亲眼看到,一艘小型侦察舰的引擎因为未知原因突然过载爆炸(结果),但爆炸的光焰和冲击却逆向传播,如同倒放的影片,最终“缩回”了完好无损的引擎之中,仿佛爆炸从未发生(原因)。逻辑在这里变成了可笑的自娱自乐。
“报告!七号探测单元传回数据……数据显示该区域光速为……每秒十七米?不,又变成无限大了!数据乱码!”
“警报!右侧第三护航舰群反馈,其内部时间流速与外部队列出现严重不同步!部分船员正在加速衰老!”
“侦测到空间断层!不是裂缝,是‘不存在’的断层!三艘巡逻艇……消失了!不是摧毁,是信号、质量、能量……所有存在痕迹被彻底抹除!”
混乱的报告如同雪片般涌向“守护之心”号的指挥中心。尽管有森之民的生命屏障、逻辑方舟的稳定锚和星语者的星光网络三重防护,这片混沌之海的侵蚀依旧无孔不入。舰队如同在雷暴海洋中航行的纸船,随时可能被一个毫无征兆的规则涟漪彻底撕碎。
顾心站在舰桥,混沌星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竭力调和着周围狂暴而无序的能量。她的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即便是她,拥有混沌亲和的本源力量,在这片宇宙规则诞生与湮灭的源头之地,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她就像一块投入狂暴熔炉的合金,既要保持自身不被融化,又要尝试去理解这熔炉本身混乱的“意志”。
“这样下去不行!”顾临的声音透过嘈杂的警报传来,他面前的监测屏幕上一片雪花和乱码,“我们的稳定手段是基于已知宇宙的规则,但这里的规则本身是破碎的、随机的!我们必须找到一种……能够适应这种混沌的探索方式!”
就在这时,那阵微弱却规律的能量脉冲,再次断断续续地传来。
……求救……遵循……时间的……回环……
这一次,信号清晰了一丝,仿佛因为舰队的靠近,或者某种共鸣,而变得强了一点。
“信号源能定位吗?”顾心立刻问道。
零的星辰眼眸全力闪烁,它与顾临共享着“园丁印记”的感知权限。“很难……信号本身就在随着混乱的时空结构漂移。但是……它似乎被束缚在一个特定的‘循环’内。一个……自我封闭的、不断重复的时间孤岛。”
时间孤岛?循环?
顾心凝神感知那脉冲,果然,在那混乱无序的背景中,这一丝信号带着一种极其顽固的、不断重复自身的“固执”。就像一段被设置了无限循环播放的录音,被困在了时间的牢笼里。
“能建立连接吗?哪怕只是单向的?”顾临追问。这可能是他们在这片绝域中唯一的线索。
“我试试……”零将自身的意识频率调整到与那脉冲同步,同时借助顾心混沌星环的力量,如同一根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向那片循环的时间孤岛。
过程极其凶险。零的意识投影在接触那孤岛的瞬间,就感受到了时间乱流的疯狂撕扯。它的形态在年轻与古老之间飞速变幻,记忆碎片如同被打破的镜子般四溅。但它死死守住了核心的认知,遵循着脉冲的规律,如同解开一个复杂的时间锁。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种地方,时间度量毫无意义),零的星辰眼眸猛地一亮!
“连接成功了!是一个……极其微弱,但保持着清醒的意识集合体!他们自称——‘时语者’!”
一道极其不稳定、布满雪花噪点的虚拟链接,在“守护之心”号指挥中心艰难地建立起来。链接的另一端,显现出的并非某个个体,而是一个……不断重复着诞生、成长、鼎盛、毁灭、再诞生景象的文明缩影。他们的城市在光芒中拔地而起,又在转瞬间化为废墟,然后再次重建,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一个苍老、疲惫,却又带着惊人理智的意念,透过这脆弱的链接,断断续续地传来:
“外来者……欢迎,亦或……哀悼。你们……踏入了‘永恒回廊’……时间的……囚笼。”
“我们是时语者……因窥探时间本质的实验失控……被困于此……无法挣脱这既定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