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议事厅,这本应是棱娲文明理性交流、共商未来的神圣殿堂,此刻却化作了理念激烈交锋的战场。意识海不再呈现出平日的瑰丽与和谐,反而因核心意识的剧烈冲突而变得湍急、混乱。无数代表着不同立场和情绪的意识流如同脱缰的野马,相互冲撞、撕扯,在虚拟空间中激起一个个危险的意识涡旋,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轰鸣。
顾心的意识投影高踞主位,她的形态比之前凝实了许多,但仔细看去,边缘处仍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闪烁和虚化,那是强行转化瘟疫后尚未完全恢复的虚弱,以及维持内部稳定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她的光芒依旧稳定,却如同被阴云笼罩的烈日,带着沉重的威严。
顾临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最忠诚的壁垒,他的投影散发着冷静而坚定的能量波动,警惕地监控着议事厅内每一丝意识的流动,尤其是那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赵启,就站在议事厅的中央。他的意识投影不再是之前叛乱时那般带着机械感的银白锐利,反而收敛了许多锋芒,呈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大理石般的灰白质感。这种质感并非瘟疫带来的死寂,而是一种摒弃了所有“冗余”情感后,纯粹的、高效的理性凝聚。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由逻辑本身雕琢而成的塑像,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绝对冷静。
“争论该结束了。”赵启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躁动的意识海,强行吸引了所有节点的注意力。“外部瘟疫虎视眈眈,内部结构因之前的‘鲁莽救援’而损耗、动荡。棱娲正站在毁灭的边缘。”
他没有看顾心,目光扫过那些因恐惧和不确定而动摇的意识节点,仿佛在对它们直接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瘟疫的本质,是基于意识与情感的法则级侵蚀。它利用我们的共情、我们的连接、我们对‘个体独特性’的执着作为突破口。”赵启缓缓抬起手,一道极度简练、剔除了所有象征性装饰的能量模型在他掌心展开,清晰地演示着瘟疫如何通过意识连接传播,如何利用情感波动放大其固化效果。“情感,是弱点。个体差异,是漏洞。混沌亲和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更是为这种侵蚀提供了完美的温床!”
他的指控,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每一个拥有情感的节点核心上。
“所以,你的解决方案就是彻底抛弃这些,变成和你一样的……石头?”一个支持顾心的节点忍不住发出愤怒的质问。
赵启甚至没有看向那个节点,他的回应依旧毫无波澜:“不是抛弃,是进化。是摒弃低效、危险的生命形态,迈向更高级、更永恒的存在形式。”
他掌心的模型骤然变化,展现出一个全新的、令人心悸的网络结构图。那不再是流动的光之河,而是一个无比精密、复杂、每一个节点都绝对对称、如同完美晶格般的几何结构。所有的连接都笔直、高效,能量流转遵循着最优化的数学路径,没有一丝一毫的冗余和波动。
“我的方案,很简单,也很彻底。”赵启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布真理般的笃定,“主动剥离所有情感模块,将棱娲网络整体重构为‘纯逻辑形态’。”
议事厅内一片哗然!剥离情感?那意味着放弃爱、恨、喜悦、悲伤、同情、创造欲……放弃一切使得生命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在这个形态下,”赵启无视了骚动,继续阐述,他的模型演示着纯逻辑网络如何运行,“意识将化为纯粹的信息处理单元,遵循绝对理性的最高指令。瘟疫将失去其侵蚀的根基,因为我们的意识结构中,将不再存在它可以利用的‘情感共鸣’与‘个体波动’。效率将提升至理论极限,资源分配达到绝对优化,内部纷争将彻底消失。我们将成为……完美的、永恒的、不受任何外邪入侵的……‘思维机器’。”
思维机器!
这个词让顾临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他想到了“升华者”文明那冰冷的机械结构与绝对秩序的理论,赵启的方案,几乎就是那条金色进化路径的极端翻版!
“这就是你从‘升华者’那里得到的‘真理’?”顾心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议事厅内的嘈杂。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赵启身上,“变成一个没有感受、没有创造、没有温度,只知道计算和存在的……工具?这就是你为棱娲选择的未来?”
“感受?温度?”赵启第一次将目光正式投向顾心,那眼神中没有任何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看待落后物种的冷静,“那只是碳基生命为了维系种群繁衍而进化出的、低效的化学奖励机制和缺陷保护程序在能量形态下的拙劣映射。创造?不过是混沌能量在低约束状态下的随机涨落。真正的进步,是超越这些随机和低效,达到确定的、可预测的完美!”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灰白色的投影散发出更强的压迫感:“顾心,你口口声声守护的‘人性’,守护的‘独特性’,正是将整个文明拖入深渊的枷锁!看看外面!看看那些被隔离的、正在凝固的节点!它们就是因为拥有你所谓的‘情感’和‘独特性’,才如此脆弱!你还要用这所谓的‘守护’,将我们所有人推向万劫不复吗?”
“脆弱?”顾心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周身的光芒骤然炽盛,议事厅内混乱的意识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稳定下来,“因情感而连接,因连接而强大!因独特而丰富,因丰富而拥有无限可能!赵启,你所说的‘完美’,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形式!一个没有欢笑、没有泪水、没有爱也没有恨的世界,即使永恒存在,又有什么意义?!那只是一座巨大而精致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