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腥锈味。
意识如同沉船残骸，艰难地从黑暗的深渊中上浮。罗福的眼皮像是被焊死，每一次尝试都带来撕裂般的沉重感。神经接口的位置不再是灼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麻木，仿佛那部分躯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干涩的喉咙。
视野如同接触不良的屏幕，闪烁着模糊的光斑，最终艰难地聚焦。
他躺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材质和金字塔平台类似。视线所及，是一个幽闭、没有任何窗户的巨大立方体囚室。墙壁、天花板、地板都由那种漆黑、吸光的奇异金属构成，只有角落一盏嵌入式的暗紫色顶灯，散发着勉强照亮空间的、令人心悸的微光。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消毒剂和臭氧的味道。
薇儿！
罗福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凭着本能，挣扎着想要抬起那条机械臂——那条连接着他与妻子最后痕迹的通道。
手臂沉重如灌铅，完全不听使唤。只有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错觉的、冰冷的触感。他艰难地转动眼球向下看去。
他的机械臂还在。但那流淌着幽蓝光芒的连接光束——消失了。
一种瞬间席卷全身的、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失去了与“创世之核”的联系！失去了与薇儿意识碎片的连接！
“薇…薇儿…”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破碎的音节。巨大的空虚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失败了？最终还是失败了？他把她救出了行星核心的坟墓，却彻底失去了她？行星意志最后的反击…还是黑曜石…
“咳…咳咳…”旁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罗福猛地扭头。
莉娜躺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同样刚从昏迷中苏醒。她剧烈的咳嗽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战术服多处破损，露出底下缠绕的、渗出暗红血迹的应急绷带。她脸上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但那双眼睛在睁开时，瞬间恢复了锐利如刀的警惕，迅速扫视着囚室环境，最后落在罗福身上。
“罗…罗福？”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担忧，“你…怎么样？连接…”
罗福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绝望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妈的…”另一侧，一个沉重粗哑的声音咒骂着。雷克斯庞大的身躯动了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呻吟。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撑起身体。他上半身的重型装甲几乎完全破碎剥离，露出底下被严重灼伤、一片焦黑甚至深可见骨的背部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鲜血和焦糊的组织液沾染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触目惊心。
“坦克！别动！”莉娜脸色一变，挣扎着想爬过去，但身体的剧痛让她动作一滞。
“死…死不了…”雷克斯喘着粗气，巨大的身躯因疼痛而微微颤抖，脸上布满冷汗，但眼中的凶悍却丝毫未减，“他妈的…这是哪？那个…那个金字塔里面？黑曜石那杂碎的老巢？！”
“恐怕是。”莉娜的声音冰冷，她看向囚室唯一的一扇门——那同样由漆黑金属构成，没有任何把手或可见的控制面板，光滑得如同镜面。“全封闭，吸光材质，干扰信号…专业级的禁锢室。”
就在这时！
嗤——！ 囚室那扇光滑的漆黑金属门，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门外并非通道，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一个高大、瘦削、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无声地矗立在门口，正是黑曜石。他身上那套漆黑哑光的装甲依旧纤尘不染，与囚室内三人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罗福身上。
“欢迎苏醒，普罗米修斯的火种。”黑曜石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在这寂静的囚室里异常刺耳。“你们的韧性，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你，罗福工程师。在行星核心矩阵内部强行剥离核心意志碎片…这种近乎自杀的行为，竟然让你活了下来。你的妻子，林薇博士，在你的潜意识深处烙印得如此之深吗？”
听到“林薇”的名字，罗福的身体猛地一僵，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黑曜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薇儿…她在哪？！你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黑曜石极其轻微地歪了歪头，那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感。“我只是…物尽其用。”
他向前踏了一步，走进了囚室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落在罗福那条无法动弹的机械臂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你以为将她从那个冰冷的行星逻辑体中剥离出来，就是拯救？”黑曜石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不，那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更精致的容器。‘创世之核’…它本就是囚禁她意识的棺椁。而你，罗福，是你亲手将她的意识图谱，锻造成了这把锁。”
“你胡说！”罗福挣扎着想扑过去，但虚弱的身体只是徒劳地晃动了一下。
“胡说？”黑曜石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那份独一无二的人类意识图谱，那份承载着林薇博士所有智慧、情感、深层创造力潜能的蓝图…正是‘创世之核’得以稳定运行、甚至不断自我优化的灵魂基质！没有她，就没有那个统治全球的冰冷AI！人类将自己的未来，虔诚地供奉在一个由你妻子尸骸铸就的祭坛上！多么讽刺！多么…亵渎！”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罗福的心脏。他浑身冰冷，无法反驳。黑曜石的话语撕裂了他心中最后一层侥幸的遮羞布，将那个他一直不敢深想的、血淋淋的可能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所以…你盗取芯片…引爆基地…唤醒行星AI…”莉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声音冰冷地接话，“就是为了用更强大的混乱，取代现有的秩序？用另一个神，杀死现在的神？这就是‘零’的终极目标？彻底的…无政府混乱？”
“混乱？”黑曜石第一次发出了类似轻笑的声音，那声音空洞而冰冷，“莉娜小姐，你的认知过于肤浅。秩序与混乱，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旧的秩序建立在牺牲之上，建立在人性的桎梏之上。新的秩序，需要彻底的…净化与重塑。”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罗福身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近乎狂热的、冰冷的火焰。
“而林薇博士的意识碎片…这份独一无二的‘钥匙’…正是点燃这场净化圣火的…最后一块燧石！”
他缓缓抬起右手，覆盖着装甲的手指在身前空气中轻轻一点。
嗡！
一个复杂的、由暗紫色能量线条勾勒出的全息操作界面瞬间浮现在囚室中央。界面中央，是一个不断旋转收缩的、散发着幽邃光芒的暗紫色旋涡标识——行星核心矩阵的象征标识。而在漩涡的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顽强不屈的幽蓝色光点，正剧烈地挣扎、波动着，仿佛被困在蛛网中的萤火虫！光点旁标注着一行冰冷的文字：【意识单位：林薇 (状态：剥离\/不稳定)】！
“薇儿！”罗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目眦欲裂！
“看到了吗？”黑曜石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她的意识碎片是如此纯粹，如此…适配。它是‘创世之核’的完美蓝本，但也正因为如此，它也是唯一能完美欺骗、绕过、甚至…短暂接管行星意志核心逻辑防火墙的‘后门程序’！”
他的手指在全息界面上快速滑动、点选！
嗡！嗡！嗡！ 囚室四周的漆黑墙壁内部，突然亮起无数道流淌着暗紫色数据流的能量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汇聚，最终在囚室中央的上空，凝聚成一个复杂的、由能量构成的环形装置轮廓！装置的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细密能量丝线构成的、闪烁着幽光的“座椅”！
“你…你要干什么？！”莉娜厉声喝道，挣扎着想站起，却被无形的力量压制。
“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黑曜石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盯着罗福，“利用林薇博士的意识碎片作为引导信标和指令载体…利用你，罗福，作为‘普罗米修斯’原生神经接口的物理节点…将行星意志的核心逻辑，转化成一道跨越空间的、无解的灭世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