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儿不敢再劝,含着泪重重点头:“是!老夫人,我这就去办!”
她匆匆起身,快步消失在屏风后。
松鹤堂里只剩下杨清妮粗重的喘息和炭火的噼啪声。
艰难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目光重新投向刑部方向,那浑浊眼底深处,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经历过地狱重生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不能倒、她若倒了,她的孙儿就真的完了。
刑部大堂、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冷千钧没有再逼问关于密信的事,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冰冷的檀木案几。
那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大堂里格外清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堂下官员大气不敢出,目光在冷千钧和吴浩然之间来回逡巡。
吴浩然挺直着背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刚毅的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冷千钧抛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淬毒的匕首,直指要害。那封所谓的“通敌密信”,更是如同悬顶利剑。
但他牢牢记着祖母校场上的眼神,记着吴家世代忠烈的脊梁。认?绝无可能!
“吴世子,”冷千钧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腔调,却比之前的质问更让人心头发紧,“你说书房暗格之物是栽赃。那么,本官问你,上月十七,你为何深夜独自离府,前往城西‘醉风楼’?据查,那晚有北蛮口音的商人包下了顶楼雅间。你,去见谁?”
吴浩然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上月十七?我……”他脑中飞快思索,随即脸色一变,“那晚我收到匿名字条,称有我父当年战死的内情线索,约在醉风楼!我去了,但雅间里空无一人!等了半个时辰,只等到一个醉醺醺的伙计送错酒水!”
“匿名字条?”冷千钧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锋,“字条何在?那伙计何在?你空口白牙,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如何证明那不是你与北蛮密使约定的暗号?”
“我……”吴浩然一时语塞、字条他看完便觉不妥,当场烧了。那伙计更是面目模糊,哪里还能寻得?这分明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一环扣着一环!愤怒和冤屈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记录的低阶官员似乎被炭火呛到,猛地咳嗽了几声,手中的笔不小心掉落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慌忙弯腰去捡、在俯身拾笔的瞬间,动作极其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地面极快地划了两下。
吴浩然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处地面。青石光滑,并无痕迹。但就在那官员起身,用袍袖拂过地面的刹那。
吴浩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极其短暂的一闪——那官员袖口内侧,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振翅欲飞的灰鸽轮廓!
吴浩然的心脏猛地一跳!灰鸽!是祖母!祖母知道他在受审!祖母在给他传递信号!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他眼眶发热。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重新挺直了脊梁,目光迎向冷千钧,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和坚定。
甚至带上了一丝讥诮: “冷尚书断案,向来以证据为重。您既说本世子通敌,那么人证呢?物证呢?仅凭一封不知真伪、来源不明的所谓密信,一个查无对证的所谓密会地点,还有这些捕风捉影的‘指向’,就要定我一个镇国公世子的叛国之罪?大梁律法,何时变得如此儿戏?”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还是说,冷尚书今日坐在这刑部大堂,不是为了查明真相,而是为了替某些人……坐实这桩莫须有的罪名!”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刑部官员们脸色骤变,看向吴浩然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竟敢如此直指刑部尚书?这吴家世子是疯了不成!
冷千钧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了。
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腾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并非被冒犯的暴怒,更像是一种被尖锐之物刺中了某些隐秘角落的震动。
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审视和压迫,而是第一次,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幽深,重新落在了吴浩然那张写满不屈和桀骜的脸上。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在灯罩里不安地跳跃着,在冷千钧深紫色的官袍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盯着吴浩然,久久没有言语。那沉默,比惊堂木的炸响更令人心悸,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低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