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放在手边的一根乌木拐杖头雕刻着简朴的虎头纹样。
这并非装饰而是她年轻时惯用的随身兵器之一,她拄着拐杖,步履沉稳地走出静室,走向门外等候的马车。
夜色如墨将她略显佝偻却依旧透着杀伐之气的身影吞没。
马车驶离镇国公府、融入京城深夜稀疏的车流当中。
李婉儿坐在杨清妮身侧低声道:“已经通知了老卒,他会在宝庆坊东头的‘漱石斋’等您。孙七家那边也安排了人,他娘子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刚因琐事责骂了丫鬟。”
杨清妮“嗯”了一声闭目养神,手指在乌木拐杖的虎头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宝庆坊鱼龙混杂正是打听消息、混淆视听的好地方。
她要让某些人以为镇国公府的老太君,深夜出现在玉器市场,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为了一件心仪的玩物。
马车在宝庆坊入口停下坊内灯火通明,虽已夜深、仍有不少店铺亮着灯招揽生意,人影绰绰。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尘土和某种矿石混合的奇异气味。
杨清妮在李婉儿的搀扶下下了车,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地走进坊内。
她像一个寻常的带着丫鬟出来闲逛的老妇人,目光随意地扫过两旁林立的店铺和摊位。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却锐利地捕捉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视线,每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们在一家名为“漱石斋”的不起眼小铺前停下,铺子里灯光昏暗、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粗布短褂的老者坐在柜台后打盹。
听到脚步声、老者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看到杨清妮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成昏昏欲睡的模样。
杨清妮走进店内看似随意地拿起柜台上一个蒙尘的青玉笔洗把玩,声音不高不低。
“掌柜的,这青玉看着倒还润,只是雕工差了些火候。”
老者慢悠悠地站起身、佝偻着背声音沙哑,“老夫人好眼力、小老儿这里都是些粗陋玩意,入不了贵人的眼。倒是里间还有几件压箱底的,老夫人若有兴趣,可移步瞧瞧?”
“也好。”杨清妮放下笔洗,示意李婉儿留在外间留意动静,自己则跟着老者颤巍巍地掀开布帘,走进了光线更加昏暗的后堂。
后堂很小堆满了杂物,老者关上布帘,脸上的昏聩瞬间消失无踪,对着杨清妮恭敬地躬身行礼。
“小人赵三,见过老太君!”
“免礼。”杨清妮的声音恢复了清冷,“枢密院武库,甲字叁号柜。今日当值的武库令是谁掌握钥匙,他通常如何保管?”
老者赵三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回老太君,今日当值的武库令是陈平。此人谨慎,钥匙从不离身,贴身挂在颈间,外有铁链锁死。他每日交班前,都会在武库内当众将钥匙交给下一班令官,两人同时签字画押,记录在册。想从他身上直接取钥匙,难如登天。”
“王五和孙七呢、王五嗜酒、常去醉仙楼,他好面子、常吹嘘自己在枢密院管着要紧卷宗,几杯黄汤下肚,嘴上就没把门的。”
“孙七胆小,最怕他娘子。他娘子娘家是开绸缎庄的,有些家底,性子泼辣,孙七俸禄大半都交给她,若被他娘子知道他在外头有半点差池,能闹到枢密院门口去。”
赵三显然对这两人了解甚深 “很好。”
杨清妮眼中寒芒微闪,“听着,我需要你办两件事。第一,立刻查清陈平今日离开武库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特别是他是否去饮酒作乐。第二,找个机灵人,想办法让孙七娘子‘无意中’知道,她家相公今日在衙门,似乎得了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
赵三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杨清妮的用意。对付谨慎的陈平,或许需要制造一点混乱和机会;而对付惧内的孙七,后院起火便是最好的突破口。“小人明白、这就去办。”
“动作要快,要干净。”杨清妮叮嘱道,“事成之后,老身自有重谢。”
“老太君言重了,为府上效力,是小人本分。”赵三再次躬身 杨清妮不再多言,掀帘而出。
外间的李婉儿立刻迎上,低声道:“老太君,方才似乎有生面孔在附近张望了一下。”
“无妨。”杨清妮神色如常,拿起柜台上一块成色普通的玉佩,对那又恢复昏聩模样的老者道。
“掌柜的,这块玉我要了,包起来吧。”她付了钱,拿着那包好的玉佩,像个心满意足买到小玩意儿的老妇人,在李婉儿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出了漱石斋,重新汇入宝庆坊的人流之中。
而此刻京城北门外的骡马市附近、一家专供长途商队歇脚、条件简陋的大通铺客栈里,换了身粗布短打、脸上沾了些尘土煤灰的吴浩然、正和几个同样扮作行脚商或帮工的精悍亲卫,围坐在角落一张油腻的方桌旁。
桌上摆着几碟粗劣的小菜和一壶劣酒、吴浩然看似随意地抿着酒、耳朵却竖着,仔细分辨着周围嘈杂的声响。
那些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吆喝声、划拳声、抱怨路途艰辛和皮货行情的交谈声,如同浑浊的河流,在他耳中过滤着。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能切入北地皮货商人这条暗流的契机。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魁梧的车夫灌了一大口酒,粗声抱怨道。
“……娘的,这趟跑得真不顺、刚进京货还没卸完,主家就火急火燎地叫我去城南送个什么破匣子给个姓赵的管事,路不熟绕了半天、结果回来就听说主家跟人谈生意去了,连个赏钱都没捞着。”
姓赵的管事?城南?吴浩然握着酒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