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殿外的风声渐渐轻了,偏殿内的话风也悄悄变了。原本喧闹的笑声淡了些,多了几分掏心窝子的坦诚,连空气里的酒香,都似乎变得更沉了些。
一向沉稳的徐达,喝着喝着,忽然放下酒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他盯着案上那半块没吃完的烤羊腿,沉默了半晌,眼眶渐渐泛红,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他猛地伸手抓住朱元璋的胳膊,指节微微泛白,语气里满是为人父的担忧:“上位,咱跟着您打了十几年仗,从濠州打到应天,又打到北方,常年在外征战,家里的事一点也顾不上。儿子还好,将来能进军队挣军功,可小女妙云…… 她性子柔,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咱这当爹的,总担心咱哪天咱战死了,她一个姑娘家,没人照拂,将来受欺负。”
朱元璋见他这般模样,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几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笃定的力量:“你这担心,纯属多余!如今咱兵强马壮!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大元帅战死!
你要真担心闺女!咱的儿子们,你也都见过 ,你要是不嫌弃,就从咱的儿子里选一个当女婿,咱亲自给你们做媒,将来妙云嫁过来,就是皇家的儿媳,咱保她一世荣华富贵,没人敢让她受半分委屈!”
徐达闻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连泛红的眼眶都亮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上位…… 这话当真?您真愿意让妙云嫁进皇家?”
“咱啥时候骗过你?” 朱元璋端起自己的酒碗,递到徐达面前,与他的碗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当年在濠州破庙里,咱说要让弟兄们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再挨饿受冻,如今不也做到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你是咱最信任的兄弟,妙云嫁过来,咱也放心。”
徐达激动得手都在抖,他紧紧攥着酒碗,连忙端起碗一饮而尽,烈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挡住眼里的湿意。
他低下头,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似乎在掩饰即将落下的泪水,可没人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悄悄攥紧,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楠木案旁的陶壶又空了一个,侍从刚添上满壶的二锅头,酒液倒在粗瓷碗里,溅起的酒花带着刺鼻的烈香。
李文忠端着碗,指尖微微泛白 —— 他已喝了快四斤酒,按他的酒量,这点酒本不足以让他失态,可刚才朱元璋徐达的对话,反倒让他越发拘谨。
他坐在角落,离朱元璋和徐达不远不近,既能听清二人的对话,又不会显得刻意。
作为朱元璋的亲外甥,按辈分殿内所有人除了朱槿都是他的长辈;可作为大明的开国将领,论官职、论资历,他也是众人官职最低的。
他不敢像朱槿那样放肆 —— 朱槿是未来皇子,是朱元璋的亲儿子,能跟常遇春、汤和勾肩搭背拼酒,可他不行,哪怕有甥舅这层关系,在徐达、汤和这些长辈面前,他始终得守着晚辈的本分。
李文忠此刻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酒液晃出几滴。
他悄悄扫了眼殿内 。
徐大帅求的哪是随便一个皇子?分明是在为徐妙云求朱槿!
李文忠跟随徐达时间已久,现在徐达虽喝了不少,可这话绝不是醉话,徐大帅是借着酒意,把心里藏了许久的心思说出来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李文忠暗自感叹,又偷偷看了眼朱槿 —— 此刻朱槿正跟常遇春、汤和拼酒,一碗接一碗地喝,脸上满是畅快,嘴里还嚷嚷着 “常叔叔,您这酒量不行啊,再喝一碗”。
方才徐达跟老爹的对话,他其实听了个大概 —— 什么 “小女妙云”“选个皇子当女婿”,他脑子晕乎乎的,只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
五弟朱棣那小子,前几日还跟他念叨未来想找个知书达理的媳妇,不能像”大嫂“那样的!
朱槿想着,看来自己的五弟也是快有好事要定下来了。
这么一想,他喝得更欢了,举着碗又跟汤和碰了一下:“汤叔叔,咱再走一个!” 至于徐达说的到底是哪个皇子,他早被酒劲冲得没心思细想。
想到这儿,李文忠忍不住又看了眼朱槿,正好撞见朱槿转头朝他笑,还举了举碗:“保儿哥,来,陪咱喝一碗!” 李文忠连忙端起碗,与他碰了一下,却没敢多喝,只是浅酌一口。他注意到,朱槿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放开喝。
见李文忠只抿了一口就放下碗,朱槿心里纳闷。
表哥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平日里在军营里也能喝个三斤五斤,怎么今日喝得这么拘束?他晃了晃脑袋,试图看清李文忠的表情,可眼前总有些模糊,只能看见表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模样不像平时的亲近,倒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意味。
“保儿哥,你咋不喝啊?” 朱槿把碗凑到他面前,酒液晃出几滴,“这二锅头够劲,你再喝两碗,保管不醉!”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常遇春却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嚷嚷着要再划拳,他顿时把疑惑抛到脑后,乐呵呵地跟常遇春比起了手势。
殿内的喧闹还在继续,朱元璋又跟徐达喝了一碗,两人聊起了当年在濠州的往事,语气里满是感慨。汤和、傅友德也跟着凑趣,说起了各自的糗事,常遇春更是拍着桌子大笑,震得案上的酒碗都晃了晃。
朱槿喝得更欢了,一会儿跟常遇春拼酒,一会儿又跟汤和划拳,输了就仰头喝酒,赢了就哈哈大笑,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只剩满身的酒气和畅快。
又过了半个时辰,常遇春第一个撑不住,趴在案上呼呼大睡,嘴里还嘟囔着 “再喝一碗”。汤和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走两步就踉跄着倒在地上,接着也睡了过去。傅友德靠在柱子上,眼神迷离,嘴里哼着军中的小调,没一会儿也没了声响。。
朱元璋坐在案前,手里还端着酒碗,可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没一会儿也趴在案上睡着了。徐达也好不到哪儿去,靠在朱元璋身边,嘴里还念叨着 “谢上位恩典”,很快也没了动静。
最后只剩下朱槿,他还想端起酒碗喝酒,可刚拿起碗就晃了晃,接着 “咚” 的一声,也倒在地上睡着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文忠一个人清醒着。
他站起身,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看着满地醉酒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到朱元璋身边,轻轻将他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又给其他人盖上毯子,最后才走到朱槿身边,看着他熟睡的模样,低声道:“表弟,你啊,真是喝糊涂了……”
—— 思绪猛地被马车外的马蹄声拽回,朱槿端着茶碗的手猛地一顿,只觉得脸颊瞬间烧得发烫,连脚趾都在靴子里尴尬地蜷缩起来,像是在悄悄 “扣地”。
昨日文华殿偏殿的一幕幕,此刻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清晰回放 —— 多亏了体内的太极功法,宿醉醒来后,非但没有记忆模糊,反而能像个 “第三者” 似的,以清醒的视角重新审视那场酒宴。
他终于明白,徐达那句 “选个皇子当女婿”,哪是说给朱棣的?自己当时喝得晕头转向,还傻呵呵地替朱棣高兴,现在想来,那点酒劲简直把脑子都泡糊涂了!
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他终于懂了昨日李文忠看他的眼神 —— 表哥当时肯定早就看穿了徐达的心思,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似的瞎乐,眼神里哪是 “复杂”,分明是带着几分无奈的 !
“公子,您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王敏敏见他神色古怪,停下揉太阳穴的手,关切地问道。
朱槿猛地回神,连忙将茶碗放在小几上,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没、没什么,许是马车里有点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