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三楼的账房内,两盏琉璃灯悬在屋顶,烛火轻轻跳动,暖黄的光透过缠枝莲纹样的灯壁洒下来,在堆叠如山的账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朱槿指尖轻轻划过一本刚核对完的粮铺账册,粗糙的麻纸边缘蹭过指腹,带着几分涩感。
他目光落在账页顶端 “吴元年十月” 的墨字上,那字迹遒劲有力,却也带着几分苍老的颤抖。
他心里暗自思忖:按夏历算,这才刚入十月,离腊月收官账还早得很,街头巷尾的酒肆、粮铺还没开始筹备年关的存货,伙计们甚至还在讨论着月底要不要去城郊的庙会;可按自己熟悉的公历,如今已是年底十二月了,现代的这个时候,早该忙着做年度总结、规划来年计划了。
指尖在账册封面的牛皮纸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细微的 “笃笃” 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记着公历,一是怕日子久了,在这元末的炊烟与市井声里渐渐迷失,忘了自己是从现代穿来的,忘了手机、电脑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二是眼下各铺不算忙,正好提前清算账目 —— 沈家帮衬的产业、自己新开的铺面,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自己连具体有多少都记不清了,只有摸清手里的银钱、资产到底有多少,后续要做的事才能有底气,总不能一直糊里糊涂地经营。
“公子方才说咱们的流水单记法有那么多不足,连查错都要费上好几天……” 沈珍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手里还捏着一支狼毫笔,墨汁在笔尖凝着一点黑,生怕滴落在账册上。
话没说完,她忽然瞥见朱槿嘴角藏着的笑意 —— 那笑意浅浅的,藏在唇角,却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像给她心里塞了颗定心丸,让之前的担忧瞬间消散。
沈珍珠心头一亮,紧张又雀跃地往前迈了一小步,伸手抓住朱槿的衣袖,指尖微微用力,连声音都软乎乎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公子既然能看出这么多问题,定然是有解决的法子了,对不对?” 尾音轻轻上扬,像羽毛似的挠在人心上,眼里满是期待的光。
朱槿本还想故意卖个关子,逗逗她,看她着急跺脚的模样,可被这直白的撒娇堵得一噎,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 指尖触到细腻的肌肤,带着点温热的软,像捏着块上好的胭脂膏,语气里满是笑意:“你倒会顺杆爬,一点都不饶人,连让我缓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这亲昵的动作落在满室账房先生眼里,众人瞬间僵住,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老账房李掌柜赶紧低下头,假装拨弄手里的算盘,算珠碰撞的 “噼啪” 声却乱了节奏,本该连贯的声响变得断断续续;年轻些的伙计盯着账页上的墨字,眼神却飘向别处,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角落里一个管绸缎庄账目的先生,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垂在身侧,连大气都不敢喘 —— 谁也不敢撞见贵人的私语互动,免得落个 “窥探主上” 的罪名,惹祸上身。
沈珍珠被捏得脸颊泛红,像染了层上好的胭脂,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尖。她又羞又气地瞪了朱槿一眼,小声嗔道:“公子!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说我……” 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带着几分娇憨,手里的狼毫笔都被攥得微微发颤。
朱槿轻咳一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迈步走到长桌正中。他抬手示意众人抬头,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都抬起头吧,今日正好,我便说说新的记账法子,往后各铺都按这个来,不仅能堵了之前的漏洞,等以后算收官账时,也能省一半功夫,不用再熬通宵核对了。”
话音刚落,李掌柜率先抬起头,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眼里却满是期待的光。
他双手抱拳,躬身问道:“公子,这新法子要是记收支,还像从前那样只写‘支银几两、收银几两’吗?要是改了格式,咱们这些老骨头眼神不好,记性也差,怕是得学些日子,到时候耽误了记账可咋整?”
朱槿看向李掌柜,他可还是记得 —— 这可是自己好大哥朱标安排的人。
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格式要改,但不难学,多练几遍就能上手。我还让格物院的弟子明日过来,专门教你们填写,他们脑子活,会把格式编成口诀,记起来更方便。”
这话一出,众人都松了口气,连李掌柜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朱槿说着,拿起一支狼毫笔,在一张空白的麻纸账页上,用尺子比着画了七栏,每一栏都分得整整齐齐,线条笔直,然后依次写下 “年号干支、日期、凭证号、摘要、收入、支出、对应科目”,字迹工整有力。
“往后每一笔账,都要按这七栏填。” 他笔尖点在 “对应科目” 栏上,继续道,“比如醉仙楼今日买十斤羊肉,支银五钱,就得在‘对应科目’栏写‘醉仙楼 - 食材成本’;要是卖出去一坛二锅头,收银一两,‘对应科目’就写‘醉仙楼 - 酒饮收入’—— 这便是‘收支对应’,每一笔银钱花在了哪、来自哪,都能在账上看得明明白白,不用再像从前那样翻遍流水账找缘由。”
旁边一个年轻账房攥着笔,指节发白,小声问道:“公子,那‘凭证号’是啥?咱们之前记账,只记日子和收支,从没这东西啊,要是编错了、记混了,到时候查账查不出来,咱们可担不起责任……”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头都不敢抬太高,生怕问错了话挨训。
“凭证号就是给每笔交易的收据、欠条编的号,有固定的规矩,不容易错。” 朱槿耐心解释道,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
“比如今日买羊肉的收据,就编‘醉仙楼 - 食材 - 吴元年十月十二 - 一号’,‘醉仙楼’是产业名,‘食材’是类别,‘吴元年十月十二’是日期,‘一号’是今日第一笔食材采购 —— 账册上记着这个号,日后要是查账,凭着号就能找到原始收据,哪怕有人想改账,也能对着凭证核对,这就堵了虚报支出的漏洞。格物院的弟子明日会带编好的凭证本过来,你们直接填就行。”
沈珍珠凑到账页旁,盯着 “对应科目” 栏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去年收官账时的窘境,抬头问道:“公子,要是粮铺给醉仙楼供面粉,这算粮铺的收入,还是醉仙楼的支出?之前这种‘自家产业互供’的账,总容易记混,去年算收官账时,光核对这笔账就花了两天,还差点把粮铺的收入算成了支出,最后熬夜才改过来。”
“问得好,这正是从前记账法子的大漏洞。” 朱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认可,“这种情况,两边都要记。粮铺那边,记‘收入 - 面粉销售’,对应科目写‘粮铺 - 对内供应’;醉仙楼这边,记‘支出 - 面粉采购’,对应科目写‘醉仙楼 - 食材成本’。等月底汇总时,把‘对内供应’的账目单独挑出来剔除,只算对外的收支 —— 这样既不重复,也不会漏记,比从前一笔糊涂账强多了。”
李掌柜摸着下巴的山羊胡,眉头皱了皱,又问道:“公子,咱们月底盘点库存,比如粮铺剩多少小麦,醉仙楼剩多少酒坛,这在新法子里咋记?从前只在腊月收官账时才盘点,中间要是少了、坏了,都不知道啥时候出的问题,最后只能自认倒霉,还得自己赔补。”
“往后不用等年底,每月底都要盘点,还要单独记一本‘资产账’。” 朱槿补充道,他伸手在账页上画了个简单的公式,用墨圈起来,“小麦、酒坛这些实物,按‘期初库存 + 本月进货 - 本月卖出 = 期末库存’来核对。要是期末库存和实际盘点的数量对不上,就查‘对应科目’里的‘损耗’‘报损’栏,看是被偷了、丢了,还是受潮坏了 —— 这样每月都能查一次,有问题及时解决,不用等年底收官账时才发现,到时候想查都查不清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手里的笔在账页上飞快地记着要点,有的甚至还在空白处画了简单的示意图,生怕忘了。之前觉得头疼的漏洞,被这新法子一一堵上,连最固执的李掌柜都忍不住感叹:“公子这法子,真是周全!要是早用这个,咱们每年算收官账也不用熬那么多通宵,还总担心出错挨训了。”
朱槿笑了笑,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些:“对了,还有一事要跟你们说。这新法子,对外要说成是当今世子朱标发明的,你们出去后不要乱说真实来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点头。李掌柜更是激动地说道:“原来是世子殿下的法子!难怪这么周全!世子殿下真是厉害,前有进献土豆、杂交水稻,解决了百姓的吃饭问题,后来还亲自北上推广土豆种植,听说在北方挽救了数万流民百姓的性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如今又发明这新记账法,真是万民之福啊!”
其他账房先生也跟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来:“世子殿下心系百姓,又有这般才智,真是咱们大明朝的福气!”
“能用上世子殿下发明的法子,是咱们的荣幸!” 一时间,账房内满是称赞之声,人人脸上都带着崇敬的神色。
朱槿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虽然对外说是世子的法子,但这法子本身没什么好藏的。将来要是各地有商铺来询问,你们也不用藏私,直接教授就好 —— 这法子推广得越广,对咱们整个商界都有好处,能少些糊涂账,多些清明。”
房间内的众账房闻言,都愣住了,随即纷纷夸赞起来。一个管粮铺账目的先生拱手道:“公子真是大义!在这个敝帚自珍的时代,好多人有好法子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了去抢生意,公子却愿意把这么好的法子分享出去,真是难得!”
另一个年轻账房也说道:“公子这般胸襟,咱们佩服!往后一定好好学新法子,不辜负公子的信任!”
朱槿笑了笑,没再多说,把手里的狼毫笔递给沈珍珠,笔杆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往后这新法子的推行,就交给你了。先从醉仙楼和粮铺试手,让账房先生们练熟了,等摸透了门道,再推广到其他铺面。”
沈珍珠双手接过笔,指尖攥得紧紧的,笔杆几乎要嵌进掌心,眼里满是干劲,郑重地说道:“公子放心,奴家一定办好!绝不让公子失望!”
......
安排完账房里的事,朱槿抬眼扫过满室忙碌的身影 —— 账房先生们攥着狼毫笔,对着新画的账页模板反复琢磨 “对应科目” 该如何填写,指腹在 “对内供应”“食材成本” 等字样上反复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