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朱元璋那件玄狐裘披风,用的是整张东北玄狐皮,毛色纯黑如墨,在阳光下能泛出暗绒光泽,连拼接的针脚都藏得严严实实;边缘还镶着一圈赤金线,走动时金线随动作流转,一眼便知是帝王之物,这便是 “君用独贵” 的规矩。
到了太子和亲王这一层,便只能用银狐、白狐这类次一等的狐皮,且绝不能用金线镶边,纹饰也得按等级来。
而朱槿这件银狐裘,只在背后绣了朵雪莲暗纹,还是娘亲特意选的 “素净纹样”,既符合亲王 “纹饰从简” 的规矩,又不会显得寒酸,这便是 “尊卑有别” 的讲究。
再往下,贵族只能用貉子皮、鹿皮做披风,狐皮都算是 “逾制”;文官武将按品级划分,三品以上能用羊皮镶边,三品以下连羊皮都得省着用;至于普通百姓,哪怕家境殷实,也只能用狗皮、狼皮这类常见兽皮,还得是素面无装饰 —— 若是哪家百姓敢用狐皮做披风,一旦被巡检官查到,轻则杖责五十,重则罚没家产,这便是 “上下有序” 的铁律。
除了材质,颜色和配饰的规矩也半点不含糊。皇帝的披风可用明黄、正红,太子用朱红,亲王用月白、藏青,百姓则只能穿灰、黑、褐等 “素色”,连深一点的宝蓝都不许用。
配饰更是如此,皇帝披风上能缀东珠、翡翠,亲王最多用白玉、玛瑙,百姓的披风别说配饰,连缝几针彩线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犯了 “服舍违式” 的罪。
朱槿轻轻拽了拽披风下摆,心里暗叹:在这皇宫里,连一件过冬的披风,都藏着这么多门道。
秋香小跑到朱槿前面,帮朱槿打开房门。。
开门的一瞬间,裹挟着雪粒的冷风 “呼” 地灌了进来,吹得殿内烛火晃了晃,连朱槿鬓边的碎发都被掀起。他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银狐裘披风。
院内已落了薄薄一层雪,青石板路像铺了层白糖,廊下栏杆的雕花处凝着白霜,连院角那株腊梅的花瓣上都沾了雪粒,透着几分清雅。
几名洒扫的侍女见朱槿出来,忙放下手中的扫帚、簸箕,竹制的扫帚柄还沾着雪渣,她们却顾不上拍落,纷纷屈膝行礼:“见过二公子。”
朱槿笑着摆了摆手,声音轻快得像落在雪上的阳光:“免了免了,这么冷的天,手都冻僵了吧?别总站着,暖和暖和再干活。”
站在最前面的侍女春桃闻言,忍不住抬头笑了笑,露出冻得微红的脸颊,连鼻尖都泛着粉:“谢二公子关心,奴婢们多扫扫雪,活动着倒不觉得冷。再说了,这雪刚下还松软,得赶紧扫出条路来,免得您待会儿走动时脚下打滑。”
朱槿立在廊下,目光落在庭院里忙碌的身影上,眉头轻轻蹙着,连眼底原本的暖意,都掺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心疼。
鹅毛大雪还在漫天漫地飘落,大片雪花粘在侍女们的发间、肩头,转瞬便积了薄薄一层,像是给她们裹了层白霜。
她们握着扫帚的手冻得通红,指节泛着青紫色,连扫帚柄都被攥得发潮,却仍弓着腰卖力清扫青石板路,扫帚划过雪地的 “沙沙” 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一下下似扫在人心上。
有的侍女鼻尖冻得发紫,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刚冒头就散了,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却连搓手取暖的功夫都舍不得多花 —— 她们眼瞧着雪越下越密,只想着赶紧扫出条干净的路,免得雪积厚了结冰,耽误了主子们出行。
一阵寒风卷着雪粒掠过,最瘦小的那个侍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晃了晃,却还是咬着牙把手里的扫帚握得更紧了。
看着小姑娘们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勤恳干活的模样,朱槿心中的不忍更甚。
他忽然想起,当初特意跟内务府说 “不用派太监来”—— 他总觉得太监伺候时多了几分刻意的谄媚,不如侍女们来得实在妥帖,可如今瞧着,本该由太监承担的粗活重活,全落在了这些柔弱的姑娘身上,倒让她们平白受了罪。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身旁的秋香说:“这雪下得这么大,她们穿得单薄,又干着体力活,这么硬扛着,怕是要冻出病来。”
秋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一个侍女一边扫雪,一边偷偷用力跺着脚取暖,连忙点头应道:“奴婢待会儿就去取些暖炭给她们,再让小厨房煮些姜茶,让姑娘们能暖和些。”
“光有这些还不够。” 朱槿眉头未舒,又道,“再给她们取些厚棉服来,裹得严实些才好御寒。”
秋香闻言愣了愣,随即轻声道:“二公子,按宫里礼制,侍女们的衣物有定例,贸然给厚棉服,怕是……”
“礼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朱槿打断她,语气笃定,“你去找玉儿,就说是我说的,让她从库房里挑些厚实的棉服来,不用管那些规矩。”
秋香眼里瞬间亮了,连忙笑着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定让姑娘们穿得暖和!”
等秋香应下,朱槿才又望向庭院,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诚意:“还有,等她们扫完这院中的雪,你再去库房取些琉璃首饰来,每人送一件 —— 是簪子是耳坠,都随她们喜欢的样式挑,务必让她们都满意。”
秋香这下是真的愣了,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连忙躬身应道:“是,奴婢记下了,定不会让姑娘们失望!”
庭院里的侍女们本就竖着耳朵听着廊下动静,此刻 “琉璃首饰” 四个字飘进耳中,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连扫帚都忘了放下,齐刷刷抬头望向朱槿,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光,连冻得发僵的脸颊,都渐渐泛起了血色。
她们怎会不知道琉璃首饰的珍贵?经沈珍珠姑娘巧手经营,那些晶莹剔透、色彩斑斓的琉璃首饰,早成了应天府高端饰品的代名词。
后宫的妃子们几乎人手几件,平日里戴在身上,珠光流转,走在路上都引得人频频侧目。
可对她们这些底层侍女来说,那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 每月俸禄不过几钱银子,除去衣食开销,连一支最普通的银簪都要攒上两三个月,更别说价值不菲的琉璃首饰了。
可谁能想到,二公子竟如此大方,直接许诺送她们每人一件!
侍女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纷纷扔下扫帚,屈膝行礼,声音里满是感激,连语调都有些发颤:“谢二公子!谢二公子!”
看着侍女们脸上灿烂的笑容,朱槿也跟着笑了,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一直不喜欢皇宫里森严的等级隔阂,更不觉得自己身为皇室子弟,就比这些侍女高人一等。平日里,他总爱站在廊下跟她们聊聊天,给她们讲些宫外听来的趣闻笑话,逗得她们笑得前仰后合。
久而久之,侍女们对他便没了对待其他皇室成员的那种畏惧 —— 不用怕说错话被责罚,不用刻意讨好奉承,在朱槿面前,她们能自在地说笑,能坦然地接受关心。在她们眼里,朱槿从不是高高在上的二公子,而是一个温和、善良,懂得体恤她们的好主子,就像自家那个总想着疼惜妹妹们的兄长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口忽然闪过一道黑影,蒋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玄色衣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仿佛是从雪幕里直接钻出来一般。
对于这个总爱神出鬼没的蒋瓛,秋香以及院中的侍女们早已习惯 —— 毕竟蒋瓛来找自家主子说事,向来都是这般悄无声息。
侍女们见状,很有眼色地没有继续围在朱槿身边,纷纷拿起扫帚,默契地往庭院另一侧的积雪处挪去,只留下朱槿与秋香站在廊下。秋香也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将空间留给两人。
蒋瓛快步走到朱槿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压低却清晰:“二爷,世子殿下已从北方回宫,按路程推算,估摸着一会儿便会来您这儿。”
“哦?” 朱槿挑了挑眉,心里满是疑惑 —— 自己大哥刚回宫,不先去老爹朱元璋那里复命,怎么反倒先往自己这儿跑?他皱着眉琢磨了半天,愣是把之前痛揍朱标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大哥这举动实在透着股古怪。
果然,没等朱槿想明白其中缘由,院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朱标身披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缓步走进院中,身姿依旧挺拔儒雅,连走路都带着几分温和的气度。
可当朱槿看清朱标的模样时,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哈哈哈哈…… 大哥!你、你这是……”
只见朱标原本白皙的皮肤,如今竟变得黢黑发亮,像是被北方的烈日与寒风反复打磨过一般。那件雪白的狐皮披风衬在他身上,更显得肤色黑得扎眼,活脱脱像一颗裹在白糖里的黑芝麻。
“黑芝麻朱标”—— 这念头一冒出来,朱槿笑得更厉害了,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伸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却刚碰到就忍不住又笑起来:“大哥…… 哈哈哈哈…… 你这去北方一趟,怎么把自己晒成这样了?再黑下去,怕是要和蒋瓛的衣袍比色了!”
朱标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拂去肩上的雪粒,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弟弟,眼底却藏着几分笑意:“北方日晒风吹,哪比得应天舒坦?你倒好,在家养得滋润,还敢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