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听到傅友德、冯胜的名字,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 —— 他怎么会忘了这两个人?傅友德是开国猛将,洪武十四年随他平定云南,在曲靖城下生擒元军统帅达里麻,为大明拿下西南半壁江山;冯胜更是随父皇征战多年,洪武二十年北伐纳哈出,逼得二十万蒙古兵投降,连扩廓帖木儿(王保保)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可他们的结局,却比蓝玉还要憋屈。
朱槿看在眼里,心里了然,继续说道:“大哥你肯定也明白,咱爹杀他们,不只是因为蓝玉案的牵连,更因为他们那两个‘好女婿’,还有他们手里的兵权。傅友德的女儿嫁给了晋王世子朱济熺 —— 四弟(朱棡)的长子,那时候晋藩的护卫军还没削减,朱济熺已经开始帮着四弟处理军务;冯胜的次女嫁给了周王朱橚 —— 朱橚早年就跟着五弟在北平练兵,还曾私下给五弟送过战马。”
“咱爹晚年最怕什么?怕武勋和藩王勾结啊!” 朱槿的声音压得更低,“傅友德当时是征南将军,手里还握着云南都司的兵权;冯胜是太子太师,京营里还有不少他的老部下。他俩要是和晋、周二藩联手,再加上五弟的燕藩,那允炆手里的那点京营兵马,根本不够看。就说傅友德,洪武二十七年十一月,咱爹在武英殿设宴,席间见他儿子傅让(驸马都尉)没按规矩戴剑囊 —— 就是上朝时剑要装在囊里,露出剑柄即可,傅让却把剑囊解了挂在腰上。咱爹当场就翻了脸,说‘你儿子连规矩都不懂,你这做父亲的怎么教的?’逼着傅友德亲手杀了傅让,傅友德没办法,只能拔剑斩了儿子,然后对着咱爹磕了三个头,自刎而亡 —— 那哪是因为一个剑囊?是咱爹早就想找个由头,断了晋王府和武勋的联系,傅友德不过是撞在了枪口上。”
“还有冯胜,他更冤。洪武二十八年二月,有锦衣卫奏报说,他在太原和晋王府的长史杨希圣走得近,还曾给朱济熺送过一本《孙子兵法》。咱爹连审都没审,直接下旨把他召回京城,赐了一杯毒酒。你知道冯胜临死前说了什么吗?他说‘臣随陛下征战四十年,没丢过一寸土地,没想到最后竟死在一本兵书上’—— 咱爹怕啊,怕冯胜像蓝玉一样,成了藩王手里的刀,怕允炆镇不住这两个‘又有兵权、又有亲家’的老狐狸。说到底,他们的死,是死在了‘武勋 + 藩王’的双重身份上,成了咱爹为允炆铺路的垫脚石。”
“除了杀武勋,咱爹还把《皇明祖训》改了又改。” 朱槿继续说道,“咱爹颁布的《皇明祖训》最终版里面特意加了‘凡藩王有谋逆者,朝廷发兵讨之,罪止其身,不累其家’—— 本是想给藩王留条后路,可又怕藩王真的谋反,又补了‘藩王不得干预地方政务’‘不得擅自调兵’‘不得与朝中文武官员私交’,甚至规定‘藩王入朝,不得带超过三人的护卫’,就是想把藩王的权力死死捆住。”
“可他又怕允炆没人护着,特意让锦衣卫扩了编制 —— 蓝玉案后,锦衣卫的镇抚司从一个分司,扩成了南北两个镇抚司,南镇抚司管刑狱,北镇抚司专管诏狱,直接对咱爹负责。地方官的奏折,都要先经锦衣卫北镇抚司过目,确认没有‘谋逆之言’,才敢呈给允炆;甚至藩王的家奴,都有锦衣卫的人盯着,就怕他们私下传递消息。”
朱槿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咱爹做这些,不是天生狠辣。他是怕啊 —— 怕你走了,娘和雄英也走了,他再护不住你的儿子;怕他从濠州一个放牛娃,拼了三十年才打下来的江山,最后落不到朱家子孙手里;更怕他百年之后,没人像你一样,能在武勋和藩王之间找平衡,能护住允炆,护住这大明的安稳。”
“可他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三样。” 朱槿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无奈,“一是没算到三弟、四弟会走得那么早 —— 他本以为这两个儿子能活过他,继续制衡五弟;二是没算到五弟在北平的根基已经那么深 —— 洪武二十九年五弟北伐蒙古,生擒乃儿不花,在北方军队里威望极高,连辽东都司的将领都听他调遣;三是没算到允炆继位后,会那么急着削藩 —— 建文元年(1399 年)正月刚登基,五月就削了周王朱橚,接着是代王、湘王、齐王、岷王,湘王朱柏甚至被逼得自焚而死,这才把五弟逼到了绝路上。”
朱槿提及湘王朱柏自焚、周王朱橚首当其冲被削藩的话语,像两把淬了寒冬冰棱的刀,带着刺骨的凉意,狠狠扎进朱标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猛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 —— 那点皮肉痛,哪里抵得过心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朱标脑海里瞬间被湘王朱柏的身影填满,不是后来史书里记载的 “谋逆藩王”,而是少年时总怯生生跟在他身后的模样。那会儿朱柏刚及冠不久,每次在东宫见到他,都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神带着几分依赖的怯意,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兄长。有次朱元璋考较功课,朱柏没答上来,垂着头站在殿中,余光瞥见他进来,便悄悄抬眼望过来,眼里满是盼着解围的期许,那怯生生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兽。
思绪又飘回上一世洪武二十四年的深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朱柏。当时他奉命巡视陕西,途经荆州,特意绕路去了湘王府。
刚过护城河的石桥,就见朱柏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没戴王冠,只束着玉冠,快步迎出来,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笑意,伸手就拉住他的胳膊,力道带着几分急切:“大哥!我早就盼着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