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屯田制度(2 / 2)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杨思义身上,继续说道:“就说军屯,士兵既要耕作又要训练,本就难以两全。若是为了完成粮食缴纳任务,让士兵把大部分时间投入耕作,军事训练便会被荒废 —— 时间一长,士兵连基本的兵器使用、阵法演练都会生疏,真遇到战事,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战斗力,届时边防空虚,后果不堪设想;可要是侧重军事训练,耕作时间不足,粮食产量又会锐减,不仅无法满足军饷需求,士兵们因粮食短缺心生不满,甚至可能引发哗变,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话音刚落,杨思义的眉头便微微蹙起,下意识想反驳,却被朱槿接下来的话打断。

“再看屯地管理,制度虽规定屯地归朝廷所有,严禁私人侵占,可偏偏缺乏专门的监督机构。卫所军官手握屯地分配与粮食征收的权力,很容易利用职权谋私 —— 他们会把肥沃的屯地私下划归自己名下,只把贫瘠之地分给屯军;更有甚者,通过虚报屯军逃亡的名额,侵占空置的屯地,再租给普通百姓收取地租,中饱私囊。长此以往,屯军无地可耕,军屯制度岂不是成了空谈?”

朱槿转向众人,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重:“至于民屯,问题同样不小。朝廷为吸引百姓参与屯田,推出前几年免税的优惠政策,可政策一到期,百姓需按正常标准缴纳赋税。部分百姓本就家底薄弱,加上北方部分屯地经过几年耕种后肥力下降,粮食产量减少,根本难以承担赋税压力。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偷偷放弃屯地,逃回原籍,导致大量已开垦的土地再次荒芜,前期朝廷投入的耕牛、种子等资源也白白浪费,这不是让屯田成了‘一阵风’吗?”

“更可气的是,有些地方官府在发放朝廷拨付的耕牛、种子时,还会暗中克扣 —— 把强壮的耕牛、饱满的种子留给自己或倒卖获利,只给屯田百姓发放老弱病残的耕牛和干瘪的种子。百姓们有地无法耕,即便勉强耕种,也难有好收成,长此以往,谁还愿意参与屯田?这不仅浪费了资源,更寒了百姓的心啊!”

说到这里,朱槿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更重要的是,这些弊端若不及时解决,在未来会造成严重影响。就像军屯中士兵战斗力下滑,如果长此以往,面对北方部落袭扰时,边军还能够抵挡住么?只能被动防守,北方边疆会饱受战火侵扰,百姓流离失所;屯地被大量侵占,屯军失去生计,纷纷逃亡,军屯制度名存实亡,朝廷届时不得不重新依赖百姓转运粮草或加征赋税来供应军饷 —— 这会加重百姓负担,引发多地民怨,甚至可能爆发民变。”

“而民屯的荒废,会让北方耕地利用率大幅下降,粮食产量难以提升,朝廷赋税来源减少,财政压力进一步加大。这些问题层层叠加,最终会成为动摇大明统治根基的隐患之一。”

朱槿不由想到,屯田制度的转折点,始于自己好弟弟朱棣之后不久的宣德年间(1426-1435 年)。那是军屯由盛转衰的关键节点,朝廷对军屯的管控已出现明显松弛,核心表现为屯粮锐减与管理失序。

据《明史?食货志》记载,宣德时期朝廷多次核实全国军屯田地,结果显示屯粮年产余粮较永乐年间减半。

这背后,是两大制度支柱的动摇:一方面,为缓解军士压力,朝廷将永乐时期 “军田一分(约 50 亩)征余粮 12 石” 的标准减半,打破了 “以屯养兵” 的收支平衡;另一方面,地方官员对屯地的清查流于形式,权贵侵占屯地的现象开始蔓延,屯地面积骤减。

到了英宗正统时期(1436-1449 年),军屯制度的衰落更是进入加速阶段,核心矛盾从 “管理松弛” 升级为 “体系崩坏”。

全国屯粮仅存永乐时期的三分之二,部分边地甚至不足五成,朝廷不得不恢复 “江南运粮至边地” 的旧制;全国逃亡军士已达 160 万,剩余士兵多为老弱病残;镇守太监、卫所军官与地方豪强相互勾结,将国有屯地转化为私有财产,朝廷禁令形同虚设。

说到底,明代军屯的衰落,以宣德朝为起点,正统朝为加速期,本质是 “国有土地公有制” 与 “封建权贵私有制” 矛盾的必然结果,也是军户制僵化、边防压力与官僚腐化共同作用的产物。

这一制度的瓦解,不仅导致明朝 “养兵百万不费民粮” 的理想破灭,更间接引发了后期 “募兵制取代卫所制” 的军事变革,深刻影响了明朝的国防体系与财政结构。

朱槿的话音在房间内落下,杨思义脸上的从容与自得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慌乱。

在此之前,他始终坚信自己提出的屯田制度是救国良策 —— 连朱元璋都多次在朝堂上称赞此策 “稳固天下根基”,杨思义也暗自以 “救时之臣” 自居。

他总觉得,屯田制度兼顾军粮与民生,既能让士兵自给自足,又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即便偶有小问题,也不过是执行中的细枝末节,只需稍加调整便可解决。

可方才朱槿的一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层层剖开了屯田制度光鲜外表下的隐患:军屯中耕战难以两全的矛盾、屯地管理缺失监督的漏洞、民屯优惠政策无衔接的缺陷,甚至连制度未来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都一一点明。

每一条都精准戳中要害,尤其是听到 “屯地被占、军户逃亡,最终动摇统治根基” 时,杨思义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冷汗顺着脊背缓缓流下,浸湿了衣服内衬。

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 他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制度,竟可能在未来成为毁了朝廷的 “隐患”,这份认知如巨石般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旁的刘基与朱标虽也面色凝重,但更多是对制度缺陷的担忧,而杨思义心中,除了担忧,更有对自身考量不周的愧疚与后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朝靴,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朱槿的话,过往因屯田初见成效而产生的骄傲,此刻尽数化为自责 —— 若不是朱槿点破,自己恐怕还沉浸在 “制度完美” 的错觉中,任由隐患不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