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看着两人的背影,仰头望了眼刺目的日头,耳边隐约传来士兵们下河时的欢笑声,混着哗哗的水声,倒驱散了几分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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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三人入城时,正午的日头正烈,可真定城里却透着一股与时节不符的萧索。
沿街的房屋大多没了窗棂,只剩黑洞洞的窗口对着街面,像是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几处曾该是商铺的宅院,门板被劈得七零八落,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算盘珠子与摔碎的陶瓮,墙面上 “绸缎”“酒肆” 的残损招牌斜斜挂着,被风一吹便发出吱呀的哀鸣。
偶有几个百姓蜷缩在墙角,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衫,见了马队过来,慌忙拖着孩子往屋角躲,孩子的布鞋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在滚烫的石板路上缩了缩。
原本该是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口,此刻只蹲着两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筐里摆着寥寥几只皱巴巴的瓜果,见人经过便有气无力地吆喝两声,声音被热风卷着,没走几步就散了。
街角的老槐树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争抢着半块发霉的窝头,槐树的树干上刻满了刀痕,有几处甚至被拦腰砍断,只余下碗口粗的树桩,断面上冒出的新枝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
蓝玉的声音带着几分唏嘘,他指着不远处的城隍庙,“徐帅收复真定时,庙里的神像都被劈了当柴烧,墙根下埋的全是尸骸。”
蒋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城隍庙的朱漆大门早已不知所踪,院里的石碑被推倒在地,碑上的功德文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只依稀能辨认出 “风调雨顺” 几个字。
几只乌鸦落在碑顶上,见了马队也不飞走,只是歪着头呱呱叫了两声,衬得周遭愈发死寂。
朱槿目光扫过这片狼藉,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真定位于太行山东麓,是连接华北平原与山西高原的咽喉,南下可抵中原,北上能通幽燕,西出太行关隘(如井陉)可入晋地,是南北物资转运、军队调度的必经之地。”
他顿了顿:“往往这种位置的城市,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受战乱的影响最大。真定的兴衰,折射出乱世中‘交通枢纽型城市’的命运:其战略价值使其成为必争之地,也因此承受了战争的巨大破坏;而一旦局势稳定,又因其地理位置优势迅速复苏,成为新王朝治理北方的关键节点。这种‘因势而兴、因战而衰、因治而复’的轨迹,在北方城市发展中十分典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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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城东官仓时,景象稍好了些。官仓的青砖围墙虽然也有破损,但大体还算完整,墙头上新插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守仓的士兵穿着崭新的甲胄,站姿笔挺,与别处的颓败形成了鲜明对比。
仓房旁边,一座青砖灰瓦的宅院孤零零地立着,朱漆大门上挂着块低调的匾额,只写着 “沈府” 二字,门环擦得锃亮,门阶上的青苔被人仔细清理过,透着几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规整。
“到了。” 朱槿翻身下马,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掠过宅院周围的高墙,“沈万三倒是会选地方,挨着官仓。”
蓝玉一脚踹开半掩的侧门,回头笑道:“管他方便不方便,二公子,先进去凉快凉快再说 —— 这城里比城外还闷,一股子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