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王府外戛然而止,朱槿利落地翻身下马,衣袍上还沾着醉仙楼的桂花香。
踏入殿门,朱槿抬眼看见李善长抚着雪白长须端坐在左侧,金丝绣边的衣袍纹丝不动;胡惟庸垂首敛目候在一旁,指节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朱槿挑眉正要开口,却瞥见右侧阴影里端坐着的身影 —— 汪广洋。
这位以诗书名扬朝堂的文臣,此刻正握着一卷文书,青衫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朱槿心头微动,他记得汪广洋近日该启程赴山东行省赴任山东行省平章政事,总揽一省军政要务。更清楚此人虽在地域上与淮西有些关联,却从未真正踏入淮西集团的圈子。
朱槿思绪不由自主地翻涌。历史上记载,未来杨宪代表浙东集团与淮西党争得如火如荼,汪广洋却因秉公直言,被杨宪弹劾流放海南。
若他真是淮西一党,以李善长、胡惟庸等人在朝中的势力,断不会坐视他蒙冤。后来他与胡惟庸同执朝政,既不与之狼狈为奸,也不公开对抗,只是沉溺诗酒,对胡惟庸的种种不法行径知而不谏,这看似消极的态度,实则是在两大势力间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
朱槿没想到居然连汪广洋也来为周骥求情。
“槿儿来了。” 朱元璋的声音从主位传来,带着几分疲惫。
朱槿收回思绪,躬身行礼。“不知父王深夜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朱元璋摆了摆手:“善长啊,你来说吧。”
李善长端坐着微微颔首,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声音不疾不徐:“二公子,周骥年少轻狂,一时糊涂犯下错事。但他父亲周德兴,跟随上位南征北战数十载,为上位立下汗马功劳。念在周家满门忠烈,若因一时过错就严惩不贷,恐寒了将士们的心。依老夫看,稍作惩戒,让他戴罪立功便是,年轻人嘛,总要给个改过的机会。”
听闻朱槿神色未变,修长的手指不急不慢探入怀中,抽出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原来,早在下午醉仙楼用餐时,他便暗中吩咐蒋瓛,命影卫迅速收集周骥近年来的罪证。短短几个时辰,人证、口供俱在,一桩桩恶行被白纸黑字记录得清清楚楚。他指尖轻弹,册子 “啪” 地一声甩在青砖地上,滑至李善长脚边。朱槿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李丞相,不妨先看看这个。”
胡惟庸反应极快,“蹭” 地起身,袍角带起一阵风。他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哈着腰将册子捡起,双手恭恭敬敬递到李善长面前,还不忘用袖口仔细擦拭封皮上的灰尘。
李善长接过册子的手有些发沉,象牙扳指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翻开扉页,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 泛黄的宣纸上,首条罪状便是 “强占应天城郊良田千亩,逼死农户十七口”。再往后翻,字迹愈发刺目:“去年秋,于秦淮河畔掳走渔家女阿菱,致其投河自尽,家人申冤无果,当夜暴毙于牢中”;“今年春,勾结牙行,以莫须有罪名拘押绸缎庄老板,强娶其女为妾,女不从,当场杖毙”。每张口供旁都按满血红手印,画押处 “某甲亲供” 的字样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 怎么可能...” 李李善长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恶行,淮西党众人何尝没有做过?只不过大家都是暗中运作,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让受害者噤声,再用钱财疏通关系,将罪证掩埋。
可周骥倒好,强占民田直接带着家丁拆房赶人,抢夺民女更是当街掳走,闹出人命也不遮掩,甚至还敢对申冤者下杀手。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是将他们平日里藏在暗处的勾当,全都摊在阳光下暴晒。
更令他后背发凉的是,朱槿竟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于应天府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些秘密掏得干干净净。册子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在地上发出闷响,惊得胡惟庸慌忙又要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