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在莫拉丝那座曾经奢华淫靡,如今却已沦为血腥屠场的神殿之中。色孽那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尚未完全消散,与浓重的血腥味、焦灼的魔法臭氧以及大理石碎裂后的粉尘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最坚定的战士都感到肠胃翻腾的古怪味道。
李易铭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肺部深处撕扯出一团火焰。他的肌肉在长时间的极限战斗后酸痛地尖叫,精神力更是被榨取得近乎干涸。他手中的双弩冰冷沉重,弩臂上还残留着莫拉丝那污秽的血液,散发着微弱的混沌灵光,仿佛是垂死邪神的最后诅咒。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阿丽莎站在他的身侧,她的呼吸同样急促,那身精工打造的黑龙鳞甲上布满了爪痕和能量灼烧的印记,几缕汗湿的黑发紧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但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阴影。暮光姐妹,奈丝特拉和阿洛涵,相互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奈丝特拉正低声吟唱着治愈的祷文,柔和的绿色光晕在她们和周围的同伴身上流淌,勉力修复着那些狰狞的伤口。但莫拉丝的色孽魔法留下的创伤远非纯粹的物理伤害,那些侵入灵魂的低语和撕裂意志的幻象,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净化和抚平。
哈格林单膝跪地,手中的凯恩祭刀——那柄协助终结了色孽女祭司罪恶生命的法器——已经深深嵌入地面,只留下一个华丽的骷髅形握柄。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既是因为力竭,也是因为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后那巨大的空虚感。她凝视着前方,凝视着那具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已冰冷僵硬的尸体。
莫拉丝尸体余烬堆在神殿中央的祭坛废墟上,仍用幻象的形式彰显着色孽的力量。她那绝世的容颜在死亡的瞬间凝固成一种混杂着惊愕、痛苦与不甘的扭曲表情。她那曾经能轻易玩弄凡人乃至英雄心智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神殿穹顶上那些描绘着堕落欢愉的壁画,再无一丝神采。致命的伤口位于她的心脏,那里的血肉已经彻底坏死,逸散出的最后一缕色孽紫气连带幻象在空气中消散,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
而站在尸体余烬旁的,是这场风暴的另一个中心——赫莉本。
莫拉丝死后逸散出的庞大生命精粹,那些她用邪术从无数受害者——包括曾经的赫莉本——身上窃取而来的生命力,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主人,疯狂地涌入了赫莉本的体内,修复着她被岁月和诅咒侵蚀的一切。力量,那熟悉而又久违的、属于凯恩新娘的狂暴力量,在她血管中重新奔腾。她回来了,那个曾经让整个纳迦罗斯都为之战栗的鲜血女祭司,赫莉本,于仇敌的尸骸之上,浴血重生。
然而,她的眼神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大仇得报后的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望向李易铭的温柔。夙愿已了,但代价是什么?她付出了几乎所有,而现在,她又将何去何从?
就在这诡异的平静被拉伸到极致时,神殿内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一种远比莫拉丝的色孽神力更加古老、更加原始、更加……纯粹的威压,如同万钧山峦,骤然降临。
那不是混沌的污秽,也不是黑暗魔法的阴冷,而是一种充满了铁与血、愤怒与荣耀、牺牲与裁决的磅礴神威。空气中凭空响起了金铁交鸣的铿锵之声,仿佛有亿万场战斗的绝响在时空的夹缝中回荡。所有人都感到自己的武器在微微嗡鸣,体内的血液仿佛被点燃,战斗的本能被激发到了极致。
哈格林的感受最为强烈,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热与敬畏。她体内的凯恩神力在沸腾,在朝拜。
“吾主……”她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道。
在莫拉丝尸体的正上方,光与影开始交织。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暗红色光芒凭空出现,那光芒并非源于火焰,而是源于凝固的鲜血。光芒之中,一个模糊的、顶天立地的轮廓缓缓浮现。
他身披青铜战甲,甲胄上刻满了古朴的符文,记录着一场场被遗忘的战争。他手中没有武器,但他的双手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仿佛能撕裂苍穹,捏碎星辰。他的面容隐藏在深沉的阴影之中,无法看清,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双跨越了万古时光的眼眸投来的注视——充满了无尽的战争、无尽的悲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失望。
战争之神,血手之神,凯恩。
或者说,是祂在凡世的一缕意志投影。
这尊幻象并没有理会任何人,祂的目光,那仿佛能洞穿灵魂、审视本源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李易铭的身上。
李易铭浑身一僵,感觉自己在那目光下变得赤裸而透明。他的一切秘密,一切过往,都被彻底看穿。他握紧了双弩,但内心深处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之意。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质的绝对压制。
然后,一个宏大而古老的声音直接在神殿中响起。那声音不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与在场之人的灵魂共鸣,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他们神魂欲裂。
【一个……残片……】
那声音充满了岁月的沧桑,带着一丝困惑,一丝嫌恶,又有一丝……怀念。
【吾曾于极乐之宫中沉醉,受那蛇蝎的毒液所染……归来之时,神性蒙尘,怒火中烧……】
李易铭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破碎的画面:黄金的宫殿,魅惑的歌声,无尽的欢愉,以及随之而来的堕落与疯狂。那是凯恩被色孽腐蚀的古老记忆。
【狂怒与醉意交织,吾随手……将那被玷污的一角灵魂……掷入凡尘……】
凯恩的幻象似乎在回忆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凡人随手丢掉一件沾了污渍的旧衣。
【一个卑微的容器……一个怀胎的低阶女祭司……一个被赫莉本驱逐的鲜血新娘学徒……】
李易铭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他从未见过,只在邻居口中听过几次的、身份低微的女祭司。她因未婚先孕而被赫莉本驱逐,最终在生下他后悄然离世。
【残片终究是残片……】凯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却也承载了吾之怒火与……那蛇蝎的余毒。你,哈尔·冈西之子……亦是……凯恩之子……一个……被遗弃的碎片……】
真相如同最狂暴的雷霆,在李易铭的灵魂深处炸响。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黑暗精灵。他是……战争之神凯恩被色孽腐蚀后,在醉酒与狂怒中随手抛弃的一缕灵魂碎片?这解释了他为何天生就对战斗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为何能如此轻易地驾驭杀戮的艺术,也解释了他内心深处那股时而会涌起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狂暴与嗜血欲望。那是凯恩的神性残渣,混合着色孽的剧毒。
这个启示太过震撼,以至于他一时间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呼吸,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那神只的意志冲刷着自己的认知。
凯恩的幻象似乎完成了祂的宣告,或者说,只是满足了自己一瞬间的好奇。祂的目光从李易铭身上移开,落在了莫拉丝的尸体余烬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憎恨与厌恶。接着,祂又看了一眼重获青春后正在重整衣装的赫莉本,眼神复杂,似乎有赞许,又似乎有怜悯。
【杀戮……永不休止……你要在凡世侍奉他……如同侍奉我……】
留下这句仿佛是预言又仿佛是诅咒的话语,凯恩的幻象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消散在空气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神威也随之退去,只留下被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的李易铭,和一群依旧沉浸在神迹震撼中的同伴。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哈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