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的几个人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士兵们用长矛的末端给逼退了。他们虽然眼中燃烧着怒火,但身体却虚弱不堪,根本无力反抗。
在这群人中间,被簇拥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女人,同样穿着破烂的祭司袍,头上罩着兜帽,佝偻着身子,仿佛要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愤怒,抑或是……恐惧。
阿丽莎也注意到了那一幕,她皱起了眉头:“凯恩的神殿祭司?他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在黑暗精灵的社会结构中,凯恩教派虽然近年来因为赫莉本的失势而影响力大减,但依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绝不至于被人如此当众羞辱。
哈格林的脸色则变得有些古怪,她死死地盯着那群人,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作为曾经的女祭司,她对这些同行的遭遇似乎有着更深的感触。
李易铭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群人有些不对劲。那种深入骨髓的衰败感,那种被世界遗弃的绝望气息,太过浓烈了。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将那个佝偻身影的兜帽吹了下来。
刹那间,李易铭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为之一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所有的喧嚣与混乱都褪去,只剩下那张暴露在昏黄火光下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皮肤干瘪枯黄,如同风干的橘皮般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紧紧地包裹着嶙峋的颧骨。她的头发稀疏而花白,像一蓬杂乱的枯草。她的嘴唇干裂,嘴角因为长期的怨恨和痛苦而向下耷拉着。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如同燃烧的红宝石般明亮、充满了疯狂与魅力的眼睛,如今变得浑浊而黯淡,深深地凹陷在眼窝里,仿佛两口即将干涸的枯井。
这是一个老巫婆,一个在生命尽头苦苦挣扎、被岁月和苦难彻底压垮的老妇人。
然而,尽管这张脸已经衰老、扭曲到了如此地步,李易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那深深刻在他童年记忆里的轮廓,那份即使被岁月消磨也无法完全抹去的、曾经睥睨众生的傲慢与威严,依然顽固地残留在这张衰败的脸上。
赫莉本。
凯恩的鲜血女王,曾经的鲜血女祭司团的最高领袖,那个在血腥祭典上翩翩起舞、用无数生灵的鲜血沐浴以维持自己绝世容颜的女人。那个因为他无意中的一次窥视,而将他放逐到世界边缘的女人。那个在他童年噩梦中,占据了最核心、最恐怖位置的身影。
李易铭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紧了。童年时的恐惧、被放逐的屈辱、长久以来的憎恨……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战场上刀兵相向,或许是在他功成名就后对她进行审判。他设想过她可能会有的任何反应——愤怒、不屑、惊讶,甚至是不顾一切的攻击。
但他从未想过,他们的重逢,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他看到的,不是那个美艳、强大、如同女神般令人敬畏又恐惧的鲜血女王。
而是一个形容枯槁、力量衰退、甚至连一块黑面包都乞讨不到的可怜老妇。
她身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或许是她辉煌时期最后的残余。他们的忠诚,在此刻非但没有彰显出赫莉本昔日的荣光,反而更衬托出她此刻的凄凉与落魄。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易铭那道专注得近乎锐利的视线,赫莉本缓缓地抬起了头。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与李易铭的目光隔着嘈杂的人群,遥遥相遇。
那一瞬间,赫莉本那死水般的眼眸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先是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震惊化为了无比复杂的追忆,有她站在权力巅峰时的傲慢,有被莫拉丝陷害后的怨毒,有力量流逝的痛苦,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关于一个在血池边偷看她沐浴的男孩的模糊印象。
那个男孩……那个有着一双纯粹得让她感到一丝异样烦躁的眼睛的男孩。
他怎么还没死?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成为了一名手握重兵的领主?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为何没有预想中的仇恨与杀意,反而是一种……一种让她感到更加难堪的、混杂着怜悯与震惊的复杂情绪?
所有的情绪风暴最终都平息了下去,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寂静。赫莉本的眼神,就那么直直地凝视着李易铭。那道目光穿透了十几年的光阴,穿透了彼此身份的天壤之别,穿透了国仇家恨的重重迷雾,最终落在了彼此的灵魂深处。
周围的士兵和难民并没有注意到这无声的对峙。那名推搡的士兵还在叫嚣着,赫莉本忠诚的老仆人正试图将她重新护在身后。阿丽莎、哈格林和暮光姐妹都察觉到了李易铭的异常,她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都露出了或惊讶、或疑惑、或警惕的神情。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两个宿命般纠缠的人。
一个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从被放逐的无名小卒,成长为一方势力的王者,正准备在这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中大放异彩。
另一个是陨落的旧日霸主,从权力的顶峰跌落,被美貌和力量无情地抛弃,沦为在尘埃里苟延残喘的孤魂。
他们的重逢,没有戏剧性的呐喊,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有在这北境凛冽的寒风中,在这战争阴云笼罩下的混乱据点里,一次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沉默而又沉重的对视。
一个关键的、宿命的重逢,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悄然发生了。它预示着,某些旧日的篇章即将被彻底改写,而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命运交响,才刚刚奏响它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