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唯有那盏豆大的烛火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摊开的、墨迹淋漓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如同无数冤魂无声的哭诉与控诉,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带着血腥与绝望的味道。
过了许久,杜承志才仿佛从那段不堪回首、如同置身炼狱的记忆中艰难地挣脱出来。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仿佛背上压着千斤重担。
脸上的悲恸与失控渐渐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死水般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种将所有情感都燃烧殆尽后的灰烬。
他再次执起那支仿佛与他命运相连的笔,开始书写他后来那更为残酷的经历,笔迹恢复了之前的工整,甚至更加一丝不苟,却也更添几分心如死灰的死寂。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乞讨,偷窃,与野狗争食……像一抹见不得光的游魂,在汴京最肮脏、最混乱的角落挣扎求生,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在破庙寒窑中躲避风雨。心中只有一个如同火炬般燃烧不息的念头: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才能让那些刽子手付出代价!”
他的叙述简洁而残酷,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勾勒出一幅幅令人心酸的人间惨景。
“直到……我拖着病体,在街角蜷缩时,偶然听到路人议论,说起宫中正在采买年幼的小内侍。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那里是离那些仇人最近,也是最容易探听消息,同时更是他们最意想不到我会去的地方。”
裴昭明瞳孔微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怎样惨烈决绝的事情。
“但入宫,需是……残缺之身,需净根绝源。”
杜承志的笔在这里停顿了良久,仿佛那无形的刀锋再次切割在他的身体上,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而我,杜家唯一的血脉,杜承志……这个名字,这个人,必须从世间彻底消失。唯有如此,才能避开他们的耳目,才能换来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抬起头,看向裴昭明,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但那故事里的每一分痛苦,他都真切地承受过。
“我找了一处早已荒废、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破庙,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用捡来的、生了锈、满是污秽的破剪刀……”
他没有详细描述那血肉模糊、痛彻灵魂的过程,但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那微微颤抖的笔尖,已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想象到那是何等惨烈、何等需要非人意志才能完成的自残!
“血流如注……痛得几度昏厥……但我咬着捡来的、满是牙印的木头,没有喊出一声。脑海里只有杜家满门的血,那血,比这更痛!更刺骨!”
裴昭明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无法想象,一个年仅十余岁、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是怀着怎样巨大到令人战栗的仇恨和怎样钢铁般的意志,才能对自己稚嫩的身体做出如此残酷、如此决绝的事情!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又何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