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裴昭雪,但那瞬间的锐利却如同实质,重重压在她的肩头。
裴昭雪心中凛然,知道皇帝意指的正是三十年前那场惨案以及她私下祭拜灾民冢之事。
她维持着恭谨的姿态,不卑不亢地回答:“陛下明鉴,民间传言,多有不实之处,甚至荒诞离奇,臣已在力所能及之处尽力澄清,引导舆论。至于旧事……臣私下以为,前事不忘,方为后事之师。了解过往悲剧发生之根源与教训,方能时刻警醒,避免重蹈覆辙,从而更好地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护卫漕运安澜,保境安民。”
她巧妙地将祭拜行为解释为吸取历史教训,以便更好地履行臣子职责。皇帝盯着她看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心。
忽然,他轻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冰冷,并未真正到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寒意:“爱卿果然有心了,思虑周详。你年纪虽轻,却能如此沉稳干练,心思缜密,不负朕望,颇有其母安阳长公主,昔年之聪慧果决风范。”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提及裴昭雪那早已逝去的母亲,语气莫名,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追忆与警示。
裴昭雪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将头垂得更低,掩去眼中瞬间翻涌的情绪,声音愈发恭顺:“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母亲之风范,臣万不及一。臣只知恪尽职守,秉公执法,为陛下,为朝廷,为天下百姓效力,不敢有丝毫懈怠疏忽。”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明确表达忠心和本分。
“嗯。”皇帝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语气缓和了些许,带上了一丝施恩的意味:“有功则赏,乃朝廷法度。你此番功劳,朕心中自然有数,暂且记下。此外,朕知你劳心费力,特再赐你宫中秘制凝神香三盒,此香有安神定魄之效,助你休养恢复,以备将来。”
这赏赐不算厚重,甚至有些轻描淡写,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安抚。随即,他的语气再次转为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京中新发的‘梵音索命’一案,想必爱卿在路途之中也已有所听闻。此案诡异非常,手段莫测,已引得朝野震动,人心惶惶,朕……心甚忧之。此案,朕思来想去,恐还需倚重于你之才智,望卿莫要推辞,早日查明真相,以安朝野上下之心。”
这便是典型的帝王心术,恩威并施,炉火纯青。
先肯定功劳,施加看似贴心实则轻微的恩赏(区区几盒宫香),再以提及她母亲和敏感旧事进行无形的敲打与警示,暗示她需时刻谨记身份,恪守臣子本分,莫要逾越,莫要深究不该探究之事,最后则以新的、更棘手、更烫手的山芋般的案件赋予重任,既是信任与倚重的表现,也是不容推卸、必须完成的巨大压力。
“臣,蒙陛下信重,敢不竭尽全力?定当夙夜匪懈,查明真相,廓清妖氛,以安圣心,定朝局。”
裴昭雪再次深深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她明白,从再次踏入这间御书房、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的那一刻起,她便已被牢牢绑在了这架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战车之上,没有退路,只能在这无尽的漩涡与越发诡谲的案件迷宫中,继续如履薄冰地前行。